第25章 远方的来客与一份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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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才在钱文海那充满胜利者姿态、又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中，如同丧家之犬般，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办公室。 当他走出供销社那栋在镇上堪称“雄伟”的小楼，重新站到安城镇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时，他那张卑微到尘埃里，又写满了谄媚和惶恐的脸，瞬间沉静下来。 他直起那早已弯得发酸的腰杆，回头瞥了一眼“供销社”那块金字招牌，眼神里闪过一丝与他文弱外表极不相称的锐利。 演戏，对他这个读过几年书、心思活络的年轻人来说，从来不是难事。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光哥交给他那项真正的秘密任务。 他没有在安城镇多做一秒停留。他熟练地绕开那些可能会有钱文海眼线的饭店和市场，一头扎进了镇子后面的小路。他没有回羊村，而是朝着与羊村完全相反的方向，向着几十里外的清河县城，疾步走去。 那里，有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清河县邮电局。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当李文才风尘仆仆地站在清河县邮电局那栋三层小楼前时，已是下午。 与安城镇那死气沉沉的邮政所不同，县城的邮电局里人来人往，充满了一种现代化的气息，紧张而高效。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长途电话亭里不时传来夹杂着各地方言的兴奋喊叫。 而在大厅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一个用玻璃隔开的独立房间里，安放着一台米白色的、嗡嗡作响的机器。 那就是李文才此行的目标——传真机。 在90年代初，这玩意儿绝对是个稀罕物。对于大多数连电话都没见过的农民来说，这台能把写着字的纸，从一个地方“嗖”地一下传到几百里外的另一张纸上的机器，简直和神仙的法术无异。 “同志，俺要发传真。”李文才走到窗口，将一张写着省城地址和一串号码的纸条，连同陈光交给他的、那份用油布小心包裹的“产品说明”，一同递了进去。 负责操作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接过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产品说明”，看着上面那些“生物酶活性抑制”、“常温控氧封装技术”、“抗坏血酸含量峰值”等闻所未闻的古怪词语，脸上露出了和当初李文才一样的困惑表情。 “发这个”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破旧的农村青年。 “对，就发这个，一个字都不能错。”李文才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用卖普通山货换来的、那笔不算少的钱，拍在了柜台上，“加急，多少钱都行。” 年轻姑娘不再多问，将那几页纸“哗啦啦”地塞进了传真机。在一阵奇特的、如同电流般的嗡鸣声中，那份承载着整个羊村希望的“天书”，化作无形的电波，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飞向了那个他们从未踏足过的、辽东省的省会——辽城。 …… 辽城，辽东省第一食品厂。 厂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年近五十的厂长何建国，正一脸愁容地抽着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曾几何时，他和他身后的这座食品厂，是整个辽东省的骄傲。他们生产的“红旗”牌水果罐头，曾是无数家庭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奢侈品。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而来，各种新奇的、包装精美的南方食品涌入市场，他们这种几十年不变的老产品，很快就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工厂已经连续亏损了两年，工人们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银行的催款单，像雪片一样飞来。他这个昔日的“明星厂长”，如今成了人人躲避的“落魄户”。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桌上那台同样是厂里最先进设备之一的传真机，突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他烦躁地掐灭烟头，走过去，随手将那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热敏纸特有温度的纸张扯了下来。 他本以为又是哪家催款单位发来的“最后通牒”，可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却愣住了。 这既不是催款单，也不是什么红头文件。 这是一份匿名的、来自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叫“羊村金苗合作社”的“产品说明”。 “狗屁不通的骗子！” 何建国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这几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什么“金苗合作社”，听着就像个草台班子。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纸上那些被工整的钢笔字迹写下的、一个个专业到让他这个老厂长都感到陌生的技术名词时，他那准备揉纸的手，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采用天然地衣萃取物，对菌类细胞壁上的生物酶活性进行深度抑制，使其进入‘休眠’状态……” “……结合烛光微耗氧及湿泥冷凝密封技术，实现陶罐内‘准无氧’常温封装，有效杜绝氧化反应……” “……经检测，本品可在常温、避光环境下，保持90天以上的生物活性和新鲜口感……” 何建国看不懂这些复杂的原理，但他看得懂最后那句话！ 常温下，保持90天以上的新鲜口感！ 这怎么可能！ 他搞了一辈子食品加工，深知保鲜技术的难度。别说常温了，就是用厂里最先进的冷库，顶级的松茸也撑不过一个星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本能地认为这是个骗局。可那纸上一个个严谨的、他闻所未闻的科学术语，却又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骗子能编出来的。 他将那几张传真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中的惊疑和好奇，如同被点燃的野草，疯狂地疯长。 他太需要一个机会了。 他和他身后的这座工厂，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他都必须死死地抓住！ “小刘！”他猛地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技术科的内线。 很快，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技术科长老刘，就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 “厂长，您找我” “你来看看这个。”何建国将那份传真递了过去，死死地盯着老刘的眼睛，“以你的专业知识判断，这上面写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老刘扶了扶眼镜，仔仔细细地将那份传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的表情，也从最初的不屑，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作了深深的、难以置信的震撼。 “厂长……”他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如果……如果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那这……这根本不是什么保鲜技术，这是足以改变整个食品行业的革命啊！” 何建国的心，在这一刻，狂跳起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迸发出了久违的神采。 “备车！” 他对着门外大吼一声，然后抓起那份传真，如同抓住了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去，给我查清楚这个‘羊村’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们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