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接近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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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边境 南下的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丘陵与平原之间缓慢穿行着。车厢连接处的风带着铁锈和煤灰的气味，将北方的最后一丝寒意尽数吹散。距离终点站只剩一站时，火车停靠在一个无名的小镇。这里是进入特区前的最后一个缓冲带，龙蛇混杂，像一块巨大的灰色滤网。 陈光和苏琳溪随着稀疏的人流下车。小镇的空气湿热而黏稠，街边摊贩的叫卖声、三轮摩托的引擎声交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声浪。两人对视一眼，没有片刻停留，按照预定方案分头行动。 苏琳溪走向一个卖杂货的摊子，摊主是个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眼神在苏琳溪清丽的脸上停顿了半秒，随即恢复了商人的精明。她声音平淡地询问着本地电话卡的价格，手指却在几件洗得发白的旧风衣上轻轻拂过。最终，她用现金买下两张无需身份登记的sim卡和两件最不起眼的深色外套，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同一时间，陈光没有走向任何摊位。他像个无所事事的旅客，绕着市集的外围慢悠悠地走着。他的目光从不聚焦于任何人或物，而是保持着一种散漫的“二阶观察”状态——他不看人，只看那些“正在看人的人”。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倚在墙角抽烟的闲人、坐在茶馆门口摇着蒲扇的老头，以及几个眼神游移、四处打量的可疑身影。 一圈走下来，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观察点将注意力持续投向他们两人。安全。 他回到约定的地点，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苏琳溪已经等在那里，将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递给他。陈光接过，顺手把一沓刚从不同小贩那里换来的零钱塞进侧袋，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复述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信条：“现金链，低显着，二阶观察优先。我们是两个来香港探亲的内地学生，证件是伪造的，但身份背景和社会关系网络必须真实。” 苏琳溪点点头，将长发挽起，用一根普通的黑色皮筋扎了个利落的马尾。换上宽大的旧风衣后，她身上那股长白山的清冷气质被妥帖地遮掩了起来。 半小时后，两人重新回到车站候车室。广播里正用含混不清的普通话和粤语播报着即将到站的列车信息。他们找了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陈光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图和一张手写的卡片。 这是他们过去几天在火车上推演了数十遍的“落地四十八小时规程”。现在，陈光需要根据即将面临的现实，做最后的压缩。 “原计划的七十二小时太长，变数太多。”他用笔尖在卡片上划掉几个字，“压缩到四十八小时。流程重排：住，换，探，退。” “住，两处备选。第一落脚点在佐敦，第二备用点在深水埗。前者便于观察，后者便于隐蔽。” “换，出站即换。我们必须在半小时内换掉身上所有衣物，进入第二层身份伪装。” “探，资金线索优先。蓝家的核心资产在中环，但我们不能直接碰，先从外围的资金流动查起。这需要时间。” “退，七分钟圈。任何侦察行动，从开始到撤离不超过七分钟。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启动撤退程序，放弃当前所有线索。” 苏琳溪看着地图，纤细的手指在上面划出几条隐蔽的线路。“老萨满说过，城市里也有它的‘水脉’和‘山脊’。排水系统、地铁维修通道、高楼间的消防连廊……这些都是地图上不存在的路径。”她补充道，“另外，沿街的摄影师、卖唱的艺人，这些都是城市里最好的‘眼睛’。他们看到的东西，比任何监控都更真实。可以作为我们采样民间线索的接触点。” 她在纸角飞快地写下几个字：“不碰诱饵，读牌先。”这是提醒彼此，蓝景渊的“天罗地网”计划是以“星辰之眼”为诱饵的阴谋。他们必须抵制住所有诱惑，先读懂整个棋盘的布局。 最后，两人沉默着交换了背包。里面装的都是对方的物品。这是反审讯规程的一部分，一旦有人被捕，对方无法从随身物品中推断出完整的个人信息。准备工作在列车进站的汽笛声中完成。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边境——罗湖口岸。 一九九八年的罗湖口岸，像一个巨大而拥挤的隘口，正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强行挤压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方便面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人流被冰冷的铁栏杆分割成数条长龙，在“香港特别行政区入境事务处”的蓝色标牌下，缓慢地向前挪动。 陈光和苏琳溪混在人流中，如同两滴悄然汇入洪流的水珠。他们按照规程，以“过境客”的身份排队。先是内地边检，工作人员接过他们的证件，在那伪造的纸页上盖下一个鲜红的出境章。然后，他们转入港方一侧，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更加潮湿，灯光也更白亮。 他们从分发处拿起一张白色的繁体字入境卡，一式两联，抵港与离港。陈光趴在狭窄的填表台上，用一支最普通的圆珠笔，以略显笨拙的字体填上早已背熟的姓名、证件号和入住酒店地址——佐敦那家备选旅馆的名字。 这个年代的安检远没有后世那般严密，主要依靠人工抽查。一名面无表情的入境处职员示意他们上前。 “来香港做咩”他用生硬的普通话问道。 “探亲，顺便……买点东西。”陈光回答，口音是他们精心模仿的、混合了南方某省份方言的腔调，语速不快不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 “住边度留几日” “住亲戚推荐的旅馆，在佐敦。大概留四五天。” “带咗几多钱” “两千多块。” 职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保持沉默的苏琳溪脸上。她没有主动接话，只是在被注视时才缓缓抬起眼，眼神平静而略带一丝疲惫，完全符合一个长途旅行后学生的模样。 职员似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他拿起印章，在入境卡上用力盖下，然后“撕拉”一声，将离港那一联撕下，用订书机钉在证件的签证页上，随手将证件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得咗。” 一个简单的手势，意味着他们已经通过了第一道关卡。两人没有丝毫停留，拿起背包，快步汇入前方的人群，直接走上了通往九广东铁（kcr）的站台。 车厢里冷气开得极足。他们没有找座位，而是选择了靠门边的位置站着。这里视野开阔，便于观察，也便于在任何一站紧急下车。车窗外，深圳的灯火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短暂的黑暗，那是隔开两地的缓冲区。 列车微微震动，开始加速。陈光和苏琳溪在摇晃的车厢中，身体随着惯性轻轻起伏，但他们的内心却稳如磐石。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通过车窗玻璃的倒影，默契地交换着眼神。 他们在脑海中飞速记忆着沿途的站名：上水、粉岭、大和、大埔墟……每一个站名都代表着一个可供转乘或撤退的节点。那张在长白山基地里截获的蓝家部署图，那个以“中环—秘密会所—基金壳公司—旧仓库”构成的捕猎三角，正在他们心中被重新绘制，并与眼前的真实地理坐标一一对应。 几分钟后，窗外的黑暗被大片大片的光晕撕裂。无数霓虹灯牌在潮湿的夜色里肆意地舒展着身姿，巨大的繁体字招牌层层叠叠，像一片发光的森林。那光芒在弥漫的水汽里微微抖动，折射出一种迷幻而不真实的光彩。 苏琳溪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这景象，与她在精神感应中看到的幻象碎片，开始重合了。那巨大的狮子铜像，那闪烁的霓虹牌匾，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它们不再是遥远的幻影，而是近在咫尺的现实。 “天罗地网”已经张开。而他们，刚刚踏入了这张巨网的中心。 陈光察觉到了身旁苏琳溪的细微变化。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启动一级戒备，进入潜航模式。 列车驶入红磡站的地下隧道，窗外的霓虹瞬间被黑暗吞没。只有车厢内的灯光，惨白地照在每个乘客的脸上。在这片刻的光影切换中，陈光知道，从山林到城市的战争，从此刻起，才算真正开始。下一站，就是九龙塘。他们的第一道考验，即将在那片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