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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那次充满机锋的“偶遇”之后，沈望舒在安全屋里的状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种被困兽般的焦躁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与思考的平静。 他不再将顾知行仅仅视为一个需要提防的合作者或神秘的救命恩人，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那条“悬崖之下”的道路，以及行走在那条路上的人，所背负的沉重。 顾知行依旧每日通过老陈传递信息和补给，内容依旧简洁，但沈望舒却能从中读出更多的东西。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外界压力日益增大，76号的搜捕网并未松懈，军统内部的清洗似乎也在暗中扩大，一些他曾听闻过的名字悄然消失在了各种渠道的消息里。 风雨欲来。 他的伤已好了七八成，身体里蛰伏的力量亟待释放。他不能永远躲在这里。 这天清晨，老陈送来的牛皮纸袋比往常要厚一些。除了日常物品，里面多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密码信息让沈望舒瞳孔微缩：“今日午时，特高课铃木偕76号李士群心腹至经济委员会，‘拜会’顾顾问。事由不明，气氛不善。静观，勿动。” “拜会”带着76号的人沈望舒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这绝非普通的公务往来。 李士群是76号的魔头，他的心腹出动，往往意味着逮捕、审讯甚至暗杀。顾知行暴露了还是哪里出了纰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一整个上午，沈望舒都坐立难安。他反复摩挲着那枚铜扣，目光不时瞥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经济委员会大楼里正在发生的惊心动魄。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顾知行的安危。这种担忧如此真切，甚至压过了他自身处境的风险。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顾知行既然能提前得到消息并传递出来，说明他并非毫无准备。 但面对特高课和76号的联合“拜会”，他能安然度过吗那个总是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人，这次是否还能游刃有余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而此时，在经济委员会顾知行的办公室内，气氛确实如同字条所言，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铃木康介依旧穿着笔挺的军服，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而他身旁，则站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面色阴沉、眼神如同毒蛇般的中年男子，正是76号行动队队长，吴四宝。 李士群的左膀右臂，以心狠手辣着称。 “顾桑，不必紧张。”铃木假惺惺地开口，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只是例行公事，有些情况需要向顾桑核实一下。” 顾知行坐在办公桌后，神情自若，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悦：“铃木少佐，吴队长，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若是公务，似乎也无需劳动吴队长亲自出面吧”他刻意点出吴四宝的身份，以示不满。 吴四宝冷哼一声，声音沙哑：“顾顾问，听说你前几天晚上，去了济世诊所” 来了。顾知行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不小心划伤了手，去处理一下。怎么，吴队长连这点私事也要过问”他抬起包扎着纱布的右手，示意了一下。 “巧得很。”吴四宝阴恻恻地道，“就在顾顾问去诊所的那个晚上，我们追捕的一个重庆重要分子，也在那附近失去了踪迹。顾顾问……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重要分子”顾知行挑眉，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我倒没注意。那晚雨很大，我只顾着处理伤口，打完针就离开了。诊所里除了医生，好像还有个抱孩子的妇人记不太清了。”他将沈望舒模糊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妇人”，语气自然，毫无破绽。 “是吗”吴四宝逼近一步，眼神如同钩子，试图从顾知行脸上找出丝毫心虚，“据我们所知，那个重庆分子，代号‘黑鸦’，可是个身手不凡的男人。顾顾问真的没看到一个符合特征的人” “黑鸦”顾知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随即摇了摇头，“没印象。吴队长也知道，我一介文人，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向来不敏感。况且，我若真看到什么可疑分子，定然第一时间向皇军或者吴队长报告，怎会隐瞒”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捧了对方一下。 铃木在一旁观察着，忽然插话道：“顾桑的手，是怎么伤的” 顾知行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无奈：“说来惭愧，那晚在家整理一些旧书籍，不小心被书架上一块翘起的木刺划伤了。真是越忙越乱。” 这个理由他早已准备好，甚至在家中的书架上做了相应的布置，经得起查验。 铃木和吴四宝交换了一个眼神。顾知行的应对太过于平静和自然，让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顾顾问，”吴四宝还不死心，语气带着威胁，“有些事情，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若是日后让我们查出顾顾问有所隐瞒……哼，恐怕就不太好看了。” 顾知行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吴队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我吗我顾知行行事，向来对得起皇军和新政府的信任！若是二位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就如此咄咄逼人，恕我难以接受！铃木少佐，这就是76号的办事风格吗” 他将矛头指向了铃木，暗示76号的行为逾越，不尊重他这位“帝国培养的人才”。 铃木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顾知行毕竟是日方看重的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顾桑误会了，吴队长也是职责所在。”他打了个圆场，又对吴四宝使了个眼色，“既然顾桑不清楚，那我们就再去别处查查。打扰了。” 吴四宝虽然不甘，但见铃木发了话，也只能狠狠瞪了顾知行一眼，悻悻地跟着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顾知行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那瞬间涌起的惊悸。 他知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吴四宝那条毒蛇，绝不会轻易放弃。 诊所那条线，已经不安全了。必须尽快通知沈望舒，并且……切断与诊所的一切关联。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铃木和吴四宝上车离开，眼神冰冷。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全屋内的沈望舒，也通过老陈下午送来的新字条，得知了“拜会”已结束，顾知行“安然无恙”的消息。 字条上只有四个密码字：“风波暂平。” 沈望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握的拳头里已满是汗水。 一种奇异的、类似于战友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心头。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保护，而是开始真正地为那个身处虎穴的“同舟者”牵动心神。 然而，字条后面附加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旧巷陌，恐生变，速理痕。” “旧巷陌”指的是济世诊所！“速理痕”是紧急清除痕迹、切断联系的指令！ 诊所暴露了！是因为自己昨晚的贸然前往吗沈望舒瞬间涌起强烈的自责。 如果因为自己的行动，导致顾知行陷入险境，甚至牵连到那位医生…… 他立刻行动起来。必须在医生被76号控制前，通知他撤离，并清除掉所有可能指向顾知行和自己的痕迹！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他很可能一出面就被守株待兔的76号特务抓获。但他不能不去。这不仅关乎医生的安危，更关乎顾知行的暴露风险。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沈望舒再次进行了伪装，这次更加彻底。 他选择了一条极其迂回、几乎不可能被预判的路线，向着诊所方向潜行。 他像一道影子，在城市的脉络中穿梭，躲避着明哨暗岗。 越是靠近诊所，他的神经绷得越紧。 果然，在距离诊所还有两个街口的地方，他敏锐地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目光不断扫视过往行人的身影。 是76号的暗桩！ 他们没有直接包围诊所，而是在外围布控，显然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沈望舒心中冷笑。他绕到诊所背后的一条肮小巷，这里堆满了垃圾桶，气味刺鼻。他记得诊所后面有一个不起眼的、供运送医疗垃圾的小门。 他屏住呼吸，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小门。门是从里面锁住的。他不能敲门，风险太大。 他思索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铜扣，又捡起一块小石子，用从安全屋找到的细线将铜扣绑在石子上。然后，他看准二楼一个似乎亮着灯、可能是医生休息室的窗户，用巧劲将石子轻轻抛了上去。 “啪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过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医生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向下望来。 沈望舒立刻从阴影中露出半张脸，对他做了一个极其明确的、代表“危险，速离，清除痕迹”的手语手势。这是军统内部通用的紧急信号，他相信对方能看懂。 楼上的医生看清了他的手势，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枚在微弱光线下反光的铜扣，脸色骤变。 他立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即迅速关上了窗户。 沈望舒不敢停留，立刻沿着原路撤回，身影再次没入黑暗之中。 他完成了警告。剩下的，就看那位医生自己的能力和运气了。 当他有惊无险地回到安全屋时，几乎虚脱。这次外出，比上一次更加危险，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第二天，老陈送来的字条上，密码信息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陌已空，痕已净。” 诊所的医生安全撤离了，痕迹也清理干净了。76号扑了个空。 沈望舒看着这行字，久久无言。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救援，而是主动的、默契的配合。 他在顾知行发出预警后，冒着风险完成了外围的警示和协助撤离。而顾知行，则在核心区域顶住了压力，并做出了最果断的决策。 他们就像两个各自独立、却又遥相呼应的齿轮，在黑暗的机器中，凭借着对彼此能力的初步信任和共同目标的驱使，艰难而又精准地咬合了一次。 沈望舒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他对顾知行的信任，不再是建立在恩情或震撼之上，而是开始建立在一次次实际危机中验证过的、基于能力和判断的认可之上。 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且凶险，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 【脱离剧情的小互动】 沈望舒（清点着安全屋所剩无几的物资）：“又是送消息又是跑腿预警，这‘同舟’的船票也太贵了。下次得跟他谈谈劳务费的问题，起码得包吃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