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意走走：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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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个年头的冬天，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当最后一捧积雪，在初春的阳光下融化为清澈的溪水，当第一抹绿色从潮湿的泥土里发芽。 何维感觉自己跟那些灰色的山岩已然融为一体，在永恒的沉默与绝望中，风化成沙。 七年游牧，八十四年洪荒，却找不到科技突破的希望。 他那支庞大的迁徙队伍，在严酷的自然法则面前，经历了残酷的优胜劣汰。 山地生活对亚洲盘羊这种生物是巨大的消耗。 崎岖的地形让它们不断受伤，零星的草场也远不如青狼谷那般丰美。 疾病、意外坠崖、以及偶尔突破狼群警戒线的猛兽，都在不断削减它们的数量。 他出发时浩浩荡荡的二百多只羊，如今只剩下一百只左右。 这个数字是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刚刚能够满足狼群的日常消耗和羊群自身的繁衍，再降下去，狼群就要挨饿。 部落的基石，正在变得脆弱。 初春，一个万物复苏的清晨。 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山谷，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嫩芽的清香。 山谷的临时营地里，马群悠闲地打着响鼻，甩动尾巴驱赶着早起的飞虫。 羊群在几只牧羊狼的看管下，贪婪地啃食着刚刚冒头的青草。 新一代的狼王带领着它的精锐卫队，警惕地巡视着领地的边界。 一切都和过去两千多个日夜一样，井然有序，却又令人窒息。 何维的心情郁结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找矿的失败，像一柄无形的石锤，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烧了一万年的石头，最后在临死前，终于从窑里捧出了一块完美的……板砖。 他从兽皮铺上翻身坐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不想再看见那些骗了他七年的石头，也不想再去计算今天哪只羊走路有点瘸。 他需要片刻的喘息。 “我要出去。” 他对卧在洞口的狼王低声说了一句。 狼王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 它明白，主人需要独处。 何维从武器架上，随手抄起虎牙穿刺矛，轻装上马，朝着林子深处行去。 他没有目的，只是任由坐骑选择方向，让冰凉的晨风吹拂面庞，试图吹散心中的烦闷。 马蹄踏在松软的落叶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间的鸟儿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高处。 七十多年的狩猎生涯，让何维成为了这个时代的顶级猎人。 他的力量和敏捷已经锻炼到了极致，单枪匹马猎杀剑齿虎挑战洞熊，对他来说，只是日常的娱乐。 他的感官也变得十分敏锐，森林在他眼中就像一本被翻烂的教科书，哪里可能有水源，哪里会有兽径，哪棵树上有蜂巢，他都一清二楚。 了解的太多，反而让他对野生动物祛魅，对狩猎什么的提不起兴趣。 突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声响，从右前方的山坡上传来。 轰隆！轰隆！轰隆！ 地面在微微震动，那是大型猛兽高速奔跑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枯枝败叶被践踏粉碎的噼啪声，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何维的耳朵。 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大脑便自动完成了分析：一头成年雄性披毛犀，体重大概在三吨半左右，情绪激动，正在全速冲锋。 若是七十年前，听见这动静，何维肯定会兴奋。 但现在，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 “哦，一头披毛犀。这大清早的，赶着去投胎吗” 他对猎杀这种“史前重型坦克”早已没有了兴趣，那厚实的皮毛和脂肪处理起来极其麻烦，肉质粗糙，唯一的价值就是那根犀牛角，但他的行囊中已经有好几十个了。 他勒住马，准备等这头发飙的披毛犀过去之后，再继续自己的散心之旅。 “吼——！”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咆哮，那头庞然大物冲破了树林的遮挡，出现在何维的视野中。 它浑身覆盖着长而粗糙的红棕色毛发，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头顶上的犀牛角有半米多长，像一柄弯刀的主角高高扬起，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它像一辆失控的推土机，蛮不讲理地冲下山岗，沿途的灌木和矮树被轻易撞断。 就在那头披毛犀一闪而过的瞬间，何维的瞳孔猛地收缩：在那头狂暴的巨兽前面，不足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拼命狂奔。 那是一个小女孩。 一个浑身只在腰间围着一小块破旧兽皮的原始人小女孩。 她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瘦小，赤着双脚，踉踉跄跄地在林间奔跑。 她惊恐地扭头回望，那张沾满泥土的小脸上，写满了最纯粹的恐惧。 何维愣住了，仅仅一秒。 他原本沉寂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人。 是和他一样的，两条腿走路的智慧生物。 尽管语言不通，肤色不同，甚至可能处在不同的进化阶段。 但那是人，是一个鲜活的、拥有恐惧和求生欲望的同类。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八十四年后，他终于看见了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活生生的人。 而这个“第二个人”，马上就要被披毛犀撞死。 “操！” 何维低骂一声，脑子里所有的烦闷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一夹马腹，身体压低，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他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四蹄猛地发力，泥土飞溅，如同一道离弦的箭矢，朝着披毛犀的方向狂飙而去。 一场诡异的追逐战在林间上演。 披毛犀在前面追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何维骑着马在后面追着那头发疯的披毛犀。 三者的距离在飞速拉近。 小女孩的体力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她跑进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狭长坡地，脚下的步伐越来越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再次回头，看到那头冒着白气的巨兽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恐惧让她不停地哭泣，腿下忽然一软，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摔倒。 女孩绝望地蜷缩在地上，用手臂护住脑袋，身体筛糠般地颤抖着，发出哇哇的哭叫。 披毛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死亡的鼓点。 它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那个小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