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价值的定义：熔炉前的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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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更大的哗然。 矛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块尖锐的旧陶残片。 他嘴唇微微哆嗦，看向那只安然无恙的新水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从天而降的怪物。 他不是蠢人，他只是被旧有的观念束缚了太久。 那一撞，不仅撞碎了脆弱的陶罐，更撞碎了他心中根深蒂固的认知。 他终于明白，何维口中的“技艺”是什么了。 那是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强大的力量。 周围的大河部落族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但这一次，议论声里，再没有了轻蔑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与不可思议。 他们看向那群刚刚还被他们视为“肮脏懒汉”的山民，眼神彻底变了。 在这些山民干瘦长疮的躯体里，竟然真的隐藏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何维没有继续说话，他只是把那个水壶放回燧的手中，然后静静地看着矛。 他知道，征服一个人的身体，用武力就够了。 但征服一个人的心，需要的是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渺小。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矛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残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他走到何维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首领，我错了。” 矛的声音沙哑，但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我不懂什么是‘手艺’，我只相信力气。今天我才知道，我们引以为傲的力气，在真正的‘本事’面前，一文不值。我……服了。” 说完，他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何维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种劳动。” 何维转向所有人，声音洪亮地宣布：“现在，兑现我的承诺。‘窑’组的工匠们，这些陶器，就是你们劳动的报酬。你们可以用它们，来交换你们想要的一切。” 当天傍晚，铜都城的中央广场上，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 一场自发的小型集市开始了。 青灰色的新陶器，被山民们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兽皮上。 一个瘦弱的山民女人，用一个刚烧好的陶碗，从一个大河部落的女人那里，换来了一大堆金黄的粟米。 她看着自己陶碗里那满满的谷物，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只碗，是她亲手揉泥，亲手捏制。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双手，竟能创造出如此沉甸甸的价值。 矛犹豫了很久，最终也拿着一块熏烤好的兽腿，走上前，从燧的手中，换走了一个最坚固的汤锅。 他抱着那个光滑坚硬的陶锅，神情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靠上级的分配，而是用自己的东西，换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在交换的时候，矛感觉到自己真实的意愿，也感觉到了燧的真实意愿。 他觉得在交换中，他和燧都处在同等的地位。 如果他像以前那样是地位更高的卫兵，那他可以直接征收燧的陶锅。 如果燧像更早以前那样是大祭司的首席弟子，燧也可以神的名义，要求他奉献他的兽腿。 交换这个过程，让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这种感觉似乎就是之前首领所说的：平等。 一夜之间，山民们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也没有人叫他们“背叛者”，他们有了一个全新的、受人尊敬的称呼——匠人。 他们走在聚落里，胸膛挺得笔直，眼中有了光。 十年的屈辱与黑暗，在第一炉窑火中，被彻底烧尽，锻造出全新的尊严。 聚落的秩序，在新的法则下，开始进入良性循环。 然而，何维的脚步，从未停歇。 他知道，陶器只是文明的起点。 他真正的目标，是那座沉睡在驼峰山的，能改变世界的力量。 是夜，何维在中央广场燃起篝火。 他召集了所有项目的负责人——商，作为他最信任的卫队长，负责整个聚落的安全；“墙”、“净”、“坚”，负责着城市的基础建设与民生；以及刚刚声名鹊起的“窑”之首领，燧。 五位核心成员，围坐在篝火旁，神情肃穆。 阿月坐在何维身边，为他们翻译。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要宣布铜都城的下一个目标。” 何维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陶器的成功，只是第一步。它让我们有了更好的储物容器。但我们要建一座真正的城市，光有陶器，还远远不够。” 他将那柄古朴的铜斧，重重地插在身前的泥土里。 斧身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幽的红光。 “看见它了吗”何维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种力量，流淌在铜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要炼铜！” 燧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而墙、净、坚三人，则面露疑惑。 何维继续解释：“我们不但要炼铜，还要大规模地炼铜。我要我们的猎人，都用上铜矛，我们的战士，都穿上铜甲。我要用铜犁，去翻开更坚硬的土地，种出更多的粮食。我要用铜斧，砍伐更多的树木，建造更坚固的房屋！” 他描绘的蓝图，让所有人都心潮澎湃。 “首领，我们要怎么做” 坚瓮声瓮气地问道，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识更坚固的工具了。 何维的目光转向燧：“燧长老，重建熔炉，你需要什么” 燧沉吟片刻，沙哑地开口：“首领，重建熔炉不难，山民们都记得图纸。我们也找到了当年大祭司藏起来的矿石。但我们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木炭。”燧的表情变得凝重，“大量的木炭。炼铜需要的温度，远比烧陶要高。一座熔炉，烧一次，需要的木炭，可能要砍光半个山头的树。” 木炭。 这个问题，让现场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烧制木炭，是一项极其辛苦、肮脏且耗时的工作。 需要大量的人力，去砍伐树木，再建造炭窑，不分昼夜地闷烧。 何维看向商，又看了看坚。 商和坚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任务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 山民工匠们，是珍贵的技术人才，不可能让他们去干这种粗活。 骸骨部落的女人和孩子，要负责采集、后勤和日常杂务。 那么，唯一能承担这项繁重任务的，只有那些身强力壮的、刚刚获得“自由民”身份的大河部落男人们。 果然，第二天一早，何维宣布“炼铜计划”和“木炭任务”时，刚刚平静了没几天的大河部落族人中，再次出现了骚动的迹象。 他们好不容易从“按劳分配”中尝到了甜头，以为从此可以为自己而活。 现在，却要被组织起来，去干这种比加固栅栏还要辛苦百倍的活。 这和以前被禾首领奴役时，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矛再次被众人推了出来。 他走到何维面前，脸上不再有质疑，而是充满了深深的困惑。 “首领。”他躬身行礼，然后抬起头，直视着何维的眼睛，“我明白手艺很珍贵，我们也需要更锋利的工具。但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去烧炭，这种活，又苦又累，和从前禾首领逼我们干活，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问出了所有大河部落男人心中最深切的疑问。 “难道我们的价值，就只是日复一日地出卖力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