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恩基的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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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名来自摩亨佐达罗的达罗毗荼工匠，在水手卫队的护送下，喊着整齐的号子，将一架木制机械抬到了远离河床的空地上。 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高科技设备，它是何维在南洋时期为了勘探矿脉而设计的“黑铁顿钻机”。 巨大的三角木架扎入软泥之中，顶部是一个黑铁铸造的定滑轮，粗大的麻绳下悬挂着一根重达一百斤的黑铁钻头。 在这个连轮子都还没普及的芦苇荡里，这台散发着金属寒光与几何美感的机械，无疑是令人窒息的“神器”。 “维神，勘探过了，地下十米左右应该是粘土层，那是最好的隔水层。”高朗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汇报道，“只要凿穿它，下面的承压水应该就是来自上游补给的淡水。” 何维点了点头，下令：“开工，打井。” …… “咚——！” 随着绞盘的松开，沉重的钻头狠狠砸向地面，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 周围的人群吓得往后一缩。 那名浑身涂满粪便的老巫师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跳得更欢了。 他尖着嗓子嘶吼道：“你们疯了！你们这是在刺痛大地！咸水女神提亚马特会喷出毒火烧死你们的！” 何维面无表情地站在钻架旁，身姿挺拔如松，并不理会老巫师神叨叨的吼叫。 他手中的黑铁弯刀，可以轻易砍下老巫师的头颅。 但他不想这么做。 所谓杀人诛心，他要让老巫师和其他苏美尔人亲眼看到真正的神迹，让他们原有的信仰彻底破碎。 “咚——！” 第二次撞击，黑色的淤泥飞溅。 达罗毗荼工匠们有节奏地拉起、松开、拉起、松开。 机械的轰鸣声形成了一种单调而充满压迫感的韵律，渐渐压过了巫师那歇斯底里的嚎叫。 对于苏美尔先民来说，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一方是代表着原始恐惧的狂乱舞蹈，一方是代表着文明秩序的机械轰鸣。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泥坑越来越深，为了防止淤泥回填，工匠们熟练地将一段段预制好的、涂满了沥青的中空圆木夯入洞中，作为井壁。 人群中的恐惧在蔓延。 因为还没见到水，只有不断翻出的烂泥。 老巫师似乎觉得自己赢定了，他指着满头大汗的工匠，发出了恶毒的嘲笑：“没有水！只有死土！外乡人，你的黑铁不管用！把人扔下去！快把那两个祭品扔进河里！” 饥渴难耐的族人们开始动摇。 “深度多少”何维忽然开口问道。 “九米五！维神，到底了！这下面硬得很！”负责掌钻的达罗毗荼工匠喊道。 何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微笑。 硬 硬就对了。 那是不透水的胶泥层，也是淡水与咸水的最后一道防线。 “高朗，上重锤，最后一击。” 何维走到钻架前，看着那些蠢蠢欲动准备献祭活人的愚昧者，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与霸道。 “睁大眼睛看着。”何维的声音在燥热的空气中回荡，“什么是混沌，什么是秩序。” “什么是死水，什么是——阿普苏（abzu）。” 在这个词从何维口中吐出的瞬间，就连那个老巫师都愣住了。 在苏美尔最古老的口头传说中，“阿普苏”代表着位于大地深处的甜水深渊，是众神之父，是所有淡水的源头。 但那只是传说，没人见过。 “破！” 随着何维的手臂挥下。 工匠们将绞盘转到了极致，黑铁钻头被拉到了最高点。 轰——！！！ 这一声巨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大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胶泥层被击穿了。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井口。 一秒。 两秒。 没有动静 老巫师刚刚张开嘴，准备发出胜利的嘲笑。 突然，一阵奇异的嘶嘶声从地下传来，那是积压了亿万年的地下水释放压力的声音。 “噗——哗啦啦！！” 一道晶莹剔透、如同白练般的水柱，毫无征兆地从那根沥青圆木中喷涌而出！ 在烈日的照耀下，飞溅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宛如神迹。 那不是浑浊的黄水，也不是发苦的咸水。 那是清澈得几乎看不见杂质的地下水。 苏美尔人爆发出一声惊呼，被这违反常识的一幕惊呆了。 水，竟然从地底下涌出来了！ 何维大步上前，在那喷涌的水柱旁，从腰间取下那个摩亨佐达罗的彩绘陶杯。 他伸手接了满满一杯。 然后在几百双干渴到冒烟的眼睛注视下，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 这是经过厚重地层过滤、远离了地表污染的深层地下水。 “哈……”何维舒了一口气，擦去嘴角的水渍。 他将剩下的半杯水，猛地泼向了那个还在发呆的老巫师。 “这是提亚马特的毒药吗”何维厉声喝问。 冰冷的水激得巫师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甜的。 真的是甜水！ 巫师手中的骨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面色惨白。 “乌尔！”何维不再理会这个被现实击碎的小丑，转身看向那个还在发愣的少年，“喝！” 乌尔连滚带爬地冲到水柱旁，张开嘴贪婪地吞咽着。 “甜的！是甜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引信，瞬间引爆了人群。 原本围着祭坛的人群轰然散开，像是决堤的潮水一般涌向那口井。 他们扔掉了巫师给的护身符，发疯似的挤到水柱旁，捧起那代表生命的液体。 对于这些长期饮用苦咸水的苏美尔人来说，这不亚于众神的琼浆，他们泪流满面，相拥而泣，说道：“这是恩基的圣水！” 乌尔一边哭一边喊，他甚至顾不上擦脸，直接跪在泥浆里，向着何维拼命磕头：“您是恩基！恩基唤醒了地下的水神！不是提亚马特，是甜水！阿普苏回来了！” 众人醒悟过来，伏地叩拜何维，高声赞颂道：“恩基，水之主，大地之主，智慧之主！” 何维举起准绳和库比特木尺，宣布“凡守规矩者，恩基必赐予甜水。” 那个老巫师已经被挤到人群最外围，他也拼命想挤进来，想要喝口甘甜的井水，却被那个当做祭品的强壮挖泥工揪住。 “滚出这里！”挖泥工冲着老巫师怒吼。 一块泥巴砸在了老巫师的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曾经在部落里呼风唤雨、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巫师，在生存的本能和真正的“神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被人愤怒地推搡着，驱赶着，仓皇地逃进了那片充满瘴气的芦苇荡深处。 没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因为新神已经降临。 何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并无波澜。 在后世的泥板文书中，幼发拉底河口的埃利都，被记载为“王权从天而降”的第一座城市。 而它的守护神，正是住在深渊阿普苏之中、为人类带来淡水与智慧的水神——恩基。 何维并不想当什么水神恩基，但如果假借神的名义，能让这些苏美尔人乖乖洗手、乖乖挖渠、乖乖干活，那他也乐意扮演这个角色。 “高朗。” 何维看着那些痛饮之后，脸上逐渐恢复生气的“黑头人”，转头吩咐道。 “打井机别停，在那个画好的‘井字格’居民区里，每隔五百米打一口井。” “是！”高朗眼中满是崇拜。 何维又转身看向乌尔，宣布： “乌尔，从今天起，你就是管井人。谁敢往井边五米内拉屎，不用向我汇报，直接打死。” “我乌尔任凭恩基驱使。”乌尔自豪地答应道。 此时，天边的夕阳将何维的背影染成了金色。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第一座城邦，围绕着这口深井，正式建立。 这是政教合一的最初模样——何维手持代表秩序的量尺和准绳，头顶着神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