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榜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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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结束后的等待，远比乡试时更加煎熬。帝都汇聚了天下英才，能走到这一步的皆非庸碌之辈。林凡虽对自己的文章，尤其是那篇《漕驿利弊深析及革弊疏》极有信心，但科场之事，变数极多，主考官的好恶、派系的平衡、甚至皇帝陛下的心情，都可能影响最终排名。 他依旧深居青松书院，每日或与王掌院探讨经义，或去藏书楼翻阅杂史，偶尔遇到顾莲舟，两人也只是远远点头致意，目光交汇间，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关切与期待。那份情愫，在压抑的等待中，如同石缝间悄然滋生的兰草，脆弱却又坚韧。 这日，林凡正在房中临帖静心，书院杂役引着一位面生的中年文士前来。此人衣着朴素，气质却沉静如水，眼神温润中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林解元，这位是苏舜卿苏先生，慕名前来拜访。”杂役介绍道。 林凡心中微讶，他在京城并无熟识的“苏先生”，但观其气度，绝非寻常人物。他连忙起身相迎：“苏先生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快请坐。” 苏舜卿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冒昧打扰，还望林解元海涵。老朽闲云野鹤之人，偶闻解元在江南之事，又拜读过解元那篇《漕运弊症浅析与改良刍议》（指林凡之前通过徐阶递上的那份），心甚佩服，故特来叨扰，想与解元探讨一二。” 林凡心中一震！那份递交给漕运总督衙门的图文，竟流传到了此人手中他究竟是何身份是徐阶的人还是…… 他不动声色，奉上清茶：“先生过奖，那不过是晚辈一些粗浅想法，纸上谈兵，贻笑大方了。” 苏舜卿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却似有深意地看着林凡：“纸上谈兵未必。能于细微处见真章，于数据中窥全貌，已非常人所能。更何况，林解元敢于触碰‘清丈’、‘审计’乃至‘商运’这等敏感议题，这份胆识，更是难得。” 他顿了顿，缓缓道，“只是，林解元可知，这漕运之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那份刍议，可是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啊。” 林凡心知对方是在试探，亦是在提醒。他谨慎答道：“晚辈只知，弊病当除，民困当苏。至于触动利益……若因此便畏首畏尾，岂非辜负圣贤教诲，愧对生民” “好一个‘弊病当除，民困当苏’！”苏舜卿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几分，“林解元可曾想过，为何漕运之弊，历朝历代屡禁不止为何驿传系统，明明律令森严，却依旧疲敝不堪” 林凡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来了。他沉声道：“晚辈愚见，根子在于……利之所驱，上下勾连，已成一牢固之网。寻常法令，难破此网。” “不错！”苏舜卿抚掌，“此网之坚韧，远超想象。网中之人，位高权重者有之，盘踞地方者有之，甚至……不乏道貌岸然之辈。”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凡，“林解元春闱策论，可是再提‘漕驿革新’，甚至……呼吁‘持尚方宝剑’之专使” 林凡心中骇然！春闱试卷理应密封誊录，此人如何能知晓他策论内容！除非……他在礼部或阅卷官中有极深的关系！此人能量，深不可测！ 他强压震惊，坦然承认：“是。晚辈以为，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魑魅魍魉。” 苏舜卿凝视他良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少年锐气，可嘉可畏。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解元此番若然高中，只怕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前路艰险，远超江南百倍，你可做好了准备” 林凡迎着他的目光，毫无退缩：“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苏舜卿闻言，肃然起敬。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青竹纹样的玉牌，递给林凡：“林解元志存高远，老夫佩服。这枚玉牌，算是个信物。他日若遇难处，或可信鸽传书至城南‘听竹小筑’，或能得一二助力。望你好自为之，莫负此心。” 说完，不待林凡多问，便拱手告辞，飘然而去。 林凡握着那枚尚带体温的青竹玉牌，心中波澜起伏。这苏舜卿，神秘莫测，是友是敌他的出现，是预示着转机，还是意味着更深的漩涡 放榜之日，终于到来。 贡院外的照壁前，人山人海，声浪震天。这一次，林凡没有站在远处，他与赵铭等相熟举子一同，挤在人群前方。饶是他心志坚定，此刻也不禁呼吸急促，手心沁汗。 唱名从三甲同进士出身开始。每一个名字念出，都伴随着狂喜、叹息或麻木。 赵铭的名字在二甲中游被念出，他激动地抓住林凡的胳膊，眼眶泛红。 林凡由衷地为他高兴，但自己的心却愈发悬起。 二甲唱毕，依旧没有他的名字。 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看向他这位浙江解元。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一甲！ 唱榜官的声音洪亮而拖长： “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三名，探花——浙江林凡！” 探花！一甲第三！ 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喧嚣！无数道羡慕、嫉妒、震惊的目光聚焦在林凡身上！赵铭更是狂喜地几乎要将他抱起来！ 林凡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巨大的喜悦与释然瞬间淹没了他！他做到了！不仅高中，而且是一甲探花！这意味着直接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前程似锦！ 然而，这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唱榜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 “一甲第二名，榜眼——顺天府张允明！” 张允明！他竟然也高中了，而且是榜眼！ 林凡心中猛地一沉。张允明才华或许有，但能中榜眼，其家族势力恐怕起了不小作用。这意味着，在未来的翰林院，他将与这位对自己怀有敌意的权贵子弟同僚！ 紧接着，状元之名公布，是一位来自北地的寒门才子。 就在众人以为唱名结束，纷纷向一甲三位新贵道贺之时，异变陡生！ 一名御史台的官员突然排众而出，手持一份奏疏，高声喝道：“且慢！本官有本启奏！弹劾新科探花林凡，试卷语涉狂悖，抨击朝政，更暗结朋党，其心可诛！请陛下圣裁，革去其功名，交付有司勘问！”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林凡，只是这一次，充满了惊疑、幸灾乐祸与不敢置信！ 林凡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他千算万算，没料到对方竟敢在金榜题名、皇恩浩荡的时刻，发动如此致命的突袭！而且是以“狂悖”、“结党”这等足以毁掉士子一生的罪名！ 是张允明还是其背后的张璁势力或是那“鬼首”令牌背后的黑手 就在林凡脑中飞速思索对策，场面极度混乱之际，一个清越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李御史此言差矣！” 只见徐阶缓步走出，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林探花之策论，陛下与内阁诸位大人皆已御览。其文针砭时弊，言词恳切，满腔忠君爱国之志，何来‘狂悖’其革新之议，乃为固国本、通民脉，堂堂正正，何来‘结党’李御史于金榜之下，众目睽睽，无凭无据，弹劾新科进士，扰乱琼林盛典，莫非是受人指使，欲阻塞言路，打压贤才吗！” 徐阶一番话，义正词严，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阻塞言路”、“打压贤才”的高度，更是暗指李御史受人指使！ 那李御史顿时脸色煞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场面再次逆转！众人看向林凡的目光又变得不同，多了几分同情与敬佩。能引得徐阶这等清流领袖亲自出面回护，此子果然不凡！ 一场风波，暂时被徐阶强行压下。 林凡站在人群中，感受着从狂喜到冰窟，再绝处逢生的剧烈起伏，心中没有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这帝京，果然步步杀机。探花功名，并非护身符，反而让他站到了更耀眼，也更危险的位置。 他望向徐阶，投去感激的一瞥，又看向不远处脸色阴沉的张允明，最后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神色各异的面孔。 新的征程，从这金榜之下的风雷中，正式开始了。而那位神秘的苏舜卿，以及他赠予的青竹玉牌，似乎预示着，林凡即将踏入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广阔的棋局。 潜龙虽已登科，但环绕其身的，依旧是万丈深渊与无尽暗流。接下来的翰林院生涯，必将是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