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士裂谋消权隙现 东林内斗伏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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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外的寒风,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笼。 灯油泼在冻硬的泥地上,凝成暗黄色的斑。 陈献策踩着碎月光,奔回京郊的土地庙。 这里成了罢考士子最后的聚集地。 庙门还挂着“东林同盟”的破布幡。 三十余名举子围坐在篝火旁。 火星溅在破旧的供桌上。 孔闻謤正翻看着家书。 信纸边角卷皱,是从江南辗转寄来的。 苗吉泰则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罢考联盟分布图”。 圈圈叉叉画得密密麻麻,却已看不出完整轮廓。 “都别等了!”陈献策掀开门帘冲进来。 棉衣上沾着霜花,头发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钱谦益带来消息,陛下不仅增了三百名额,还下了严旨——再闹就革功名、禁考三代!” 篝火旁瞬间炸开了锅。 惊得火星窜起半尺高。 “革功名那我十年苦读岂不是白费了”秦元佐猛地站起。 手里的家书飘落在篝火中。 纸页“哗啦”卷缩,瞬间烧成灰烬。 连“爹盼你归”三个字都没来得及看清。 苗吉泰一把揪住陈献策的衣领,指节泛白。 “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在破庙里熬了三天三夜,不是说好同生共死吗” “同生共死”陈献策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苗吉泰踉跄后退。 “京城的举子都散了!刚才我路过报国寺,看见他们买笔墨纸砚,说要回家备考,没人愿陪我们陪葬!” 孔闻謤捡起烧焦的家书碎片,指尖被烫得发红,声音发颤。 “我爹在信里说,若我被革功名,家族就会把我逐出族谱,永不得入孔家祠堂……我不能不孝。” “不孝”陈献策怒极反笑,一脚踹在篝火旁的木柴上。 火星溅了众人一身。 “李三才被夷三族时,他儿子怎么没说不孝吴昌时被凌迟时,他爹娘怎么没怕革功名” “那不一样!”秦元佐吼道,嗓子都哑了。 “他们是官员,早有功名在身!我们是举子,连官场的门槛都没摸到!我们还有前程可以拼!” 争吵声盖过篝火的噼啪声。 举子们分成两派。 激进者拍着胸脯要“闯宫门死谏”。 务实者却低着头默不作声,脚悄悄往庙门挪。 裂痕像冰纹般在人群中蔓延。 从脚下的泥地,爬向每个人的脸。 “都住口!”钱谦益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他披着黑斗篷,斗篷上沾着夜露,脸色疲惫得像熬了三天三夜。 举子们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他。 这位东林党重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是能跟陛下对话的人。 “你们以为罢考能逼陛下让步”钱谦益走到篝火旁,踢飞地上的树枝,露出下面“北方名额分配表”的残纸。 “陛下手里有王在晋筹备的百万石漕粮,京城饿不死;北方士子盼名额盼疯了,巴不得我们闹得更凶,他们好趁机上位!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苗吉泰不服,往前凑了一步。 “可我们有江南士绅支持!他们答应罢市断漕,让陛下断粮!” “支持”钱谦益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密报,密报上盖着东厂的暗印,是他花银子买来的。 “江南绸缎庄昨天就开门营业了,苏州港的漕粮船今早动了十艘!士绅们比你们精十倍,绝不会拿家族的盐场、布庄赌!” 他盯着秦元佐,眼神锐利。 “你以为革功名只是说说昨日苏州已有三名举子被摘了头巾,他们的父亲当场就上吊了,尸体还挂在府门外!” 秦元佐的脸瞬间惨白,踉跄着坐回地上,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却没力气喊疼。 钱谦益又看向孔闻謤,语气缓和了些。 “孔公子是圣人后裔,就算不考也能靠祖产过活,可他们呢” 他指着其他举子,声音沉重。 “他们的家族砸锅卖铁供他们读书,等着他们中第光宗耀祖,你能替他们的家族做主吗能替他们偿十年苦读的债吗” 篝火渐渐熄灭,火星越来越暗。 寒意裹住了每个人。 没人再说话,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像在哭这些破碎的理想。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地面都被震得发颤。 黄道周捧着三封蜡丸密信,跌跌撞撞冲进庙。 蜡丸上的火漆还没完全冷却。 “有消息了!叶大人、赵大人、郑大人的亲笔信!从福州快马送来的!” 举子们瞬间围了上去,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像快灭的篝火被添了柴。 黄道周拆开第一封。 那是东林党领袖叶向高的手书,字迹苍劲有力,却透着妥协。 “罢考之举已失民心,再闹恐引火烧身。为保全东林元气,即刻停止罢考,举子各自归家备考,静待时机。” 第二封是赵南星的信,内容更直接。 “陛下意在分化,而非灭东林。若士子顽抗,只会让北方派趁机占满名额,得不偿失。” 第三封郑三俊的信只有一句话,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停止罢考”陈献策一把抢过密信,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戳破信纸。 “我们闹到这个地步,李公的血还没干,说停就停” 黄道周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衣传过来,语气沉重。 “这是东林高层的一致决定。叶大人说,保住我们这些举子,将来才能在朝堂上跟陛下抗衡,才能为李公昭雪。” 孔闻謤叹了口气,率先捡起地上的行囊,行囊上还绣着“孔氏”二字。 “叶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能毁了东林的未来,不能让十年苦读白费。” 秦元佐和其他举子纷纷附和,弯腰收拾东西。 刚才还拍着胸脯喊“死谏”的人,此刻手脚麻利得像怕赶不上回家的船。 庙里的破布幡被风吹得“哗啦”响,像在嘲笑这场闹剧。 苗吉泰看着空荡荡的土地庙,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眼泪却掉了下来。 “原来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东林党棋盘上的棋子。有用时喊‘同生共死’,没用了就一脚踢开。” 陈献策攥着密信,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血珠滴在“停止罢考”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红。 可他终究没再阻拦。 他知道,罢考已经彻底失败了,没人愿意跟他一起赌前程。 消息传到内阁时,韩爌正在批阅会试考官名单。 朱砂笔刚圈了“黄道周”的名字。 听到下属“士子散伙”的汇报,手里的朱笔猛地顿住,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渍,像个丑陋的疤。 “黄道周带来了叶向高的信”他抬头问下属,眼神里满是期待。 自己身为次辅,又是东林党骨干,这些日子为东林党奔走,顶着皇帝的压力求情,甚至不惜跟方从哲撕破脸,叶向高定会给自己致信解释。 下属低下头,声音含糊得像含了棉花。 “回大人,叶大人的信是给黄道周的,只抄送了赵大人和郑大人……没给您。” “什么”韩爌猛地站起身,官帽“啪”地掉在地上,玉簪滚了出去。 “他没给我写信” 下属吓得连忙磕头,额头贴紧地砖。 “是……是这样的,黄道周说,叶大人觉得您在朝堂上‘需谨言慎行’,怕书信落到东厂手里,给您惹麻烦,便没单独致信。” 韩爌的脸色瞬间从红转白,再从白转青,像被泼了三色墨。 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付出。 在乾清宫外跪了半宿求情,被陛下冷言呵斥。 在内阁跟方从哲拍案争吵,落了个“东林余党”的名声。 连家里的门都被东厂番役盯了三天,妻儿吓得不敢出门。 可叶向高竟然连一封解释的信都不给自己! 这不是“谨言慎行”,这是把他当成了“外人”,是赤裸裸的羞辱和边缘化,是怕他在朝堂上的分量盖过福州的“东林总部”! “黄道周在哪”韩爌的声音冰冷得像结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在……在吏部衙门跟赵大人汇报情况,刚出来。”下属颤抖着回道。 韩爌没穿鞋,光着脚就往外冲。 寒风吹过他的官袍,掀起衣角,却吹不散眼底的怒火。 地砖的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他却浑然不觉。 心里的寒意,比脚底的冷痛一万倍。 吏部衙门外,黄道周刚跟赵南星道别,手里还攥着汇报用的“士子安置名单”,就被韩爌拦住了去路。 “黄大人!”韩爌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指节泛白。 “叶向高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黄道周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另一只手想掰开他的手指。 “韩大人息怒!叶大人是真的为您好!您在朝中位高权重,陛下盯得紧,书信万一被截获,您就完了!” “怕我被抓把柄”韩爌猛地甩开他,力道大得让黄道周踉跄后退,撞在吏部的石狮子上,声音震得路过的小吏都停下脚步,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 “他是怕我抢了他的东林领袖位置!他是觉得我在朝堂上的分量碍眼,想把我踢出局!” “韩大人,您误会了!”黄道周急道,额头上冒出汗。 “叶大人对您一直很敬重,当年还是他举荐您入阁的……” “敬重”韩爌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敬重就是把我排除在核心决策之外敬重就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朝堂上孤军奋战,他在福州坐收渔利”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声音嘶哑。 “我算是看明白了,东林党从来不是什么‘天下为公’,就是叶向高、赵南星他们的私产!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用来争权夺利的棋子,没用了就扔!” 黄道周张了张嘴,想再辩解,却被韩爌狠狠推开。 “别跟着我!从今天起,东林党的事,我韩爌不管了!死绝了也不管!” 韩爌踩着寒霜走在宫道上,官袍下摆沾满泥污,光着的脚底板被石子硌出红痕,却毫不在意。 他想起刚入仕时,跟着叶向高高喊“澄清吏治、匡扶社稷”的口号,那时的热血与理想,像篝火一样热烈。 可现在,篝火灭了,只剩一堆冷灰。 连他心里的那点“东林魂”,都被这封缺席的信彻底耗尽了,变成了笑话。 远处的乾清宫里,朱由校正听魏忠贤汇报“士子散伙”的消息,手里把玩着刚雕好的鲁班锁,锁芯“咔嗒”作响。 “东林党倒是识趣,知道见好就收。”他拿起案上的“东林党内部名录”,指尖划过“韩爌”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魏忠贤连忙附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皇爷圣明!还是您的‘南北分卷’计高!听说韩爌因为没收到叶向高的信,正跟黄道周闹别扭呢,在吏部门口就吵起来了!” “闹得好。”朱由校放下名录,眼神深邃得像潭水。 “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东林党抱团才可怕,散了,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让人盯着韩爌,他要是真跟东林党撇清关系,说不定能当把新刀。” 土地庙里,陈献策独自坐在篝火余烬旁,手里攥着叶向高的密信,指甲把信纸抠出了好几个洞。 他突然站起身,把密信扔进余烬,看着纸页卷曲、燃烧,直到变成灰烬。 然后转身走进夜色,背影单薄却倔强,像一根不肯熄灭的火种。 东林党要“保全元气”,他却偏要争个对错,李三才的血,不能白流。 京郊的驿站里,秦元佐正对着铜镜整理头巾,铜镜是廉价的黄铜镜,照得人脸发虚。 他摸了摸头上的秀才巾,又拍了拍包袱里的备考书,眼神里满是对前程的渴望,早已没了往日的激昂,只剩“考上进士”的执念。 吏部衙门外,黄道周望着韩爌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封被揉皱的信。 那是叶向高让他转交韩爌的,刚才太乱,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被韩爌的怒火打断了。 信上写着:“韩公在朝不易,暂避锋芒,待他日我回京,共掌东林,定不负公。” 可现在,信纸被揉得全是褶,像韩爌的心一样,再也展不平了。 这封信,再也送不出去了。 寒风吹过京城的街巷,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东林同盟”的破布幡上。 东林党靠着妥协保住了表面的平静,没让陛下找到“灭党”的借口。 可暗地里的裂痕,却已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韩爌的愤怒,陈献策的倔强,叶向高的算计,黄道周的遗憾,还有那些散了的举子。 他们终将在某一天,拼凑成一场更大的风暴,把东林党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