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宴会波澜,裴阙的暗中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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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碾过门槛的声响刚落,那枚铜钱便静静地躺在矮凳之下,无人问津。 酒楼外的日头正斜,照得青石板泛白,风卷起檐角残灰,吹散了最后一丝人声喧闹。 而此时,城南裴府偏厅内,烛火微晃。 一名穿青布短打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靴底未沾尘,却走得极稳。他摘下腰间折扇,往地上一掷,扇骨咔哒一声弹开半寸,露出内里刻着的暗纹——三道波浪线,中间一点红漆。这是裴阙亲授的信物标记,只在紧急情报传递时启用。 “回大人。”他跪地垂首,“松风阁事毕,齐云深已离场。” 话音未落,书房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也不是咳嗽,而是茶盖轻轻磕在杯沿上的动静。 一下,两下,节奏平稳得像更夫打梆子。 那心腹立刻噤声,额头贴地。他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主子在听,而且听得认真。 片刻后,一道低沉嗓音从屏风后传出:“讲。” “齐云深以老农虚报田亩一事为引,驳‘账面税基’之虚妄,称若百姓不敢说实话,则万账皆空。其言直指赋役积弊,语无避讳。” 屏风后的敲击停了一瞬。 “还有呢” “现场有三人私语,言其‘见识通透,可参中枢议论’。更有老者当众赞其‘拨云见日’,临走前留铜钱一枚于凳下,形迹可疑。” “铜钱”那人声音略抬,“什么样式” “制钱,顺元通宝,正面朝上,无磨损。” 屏风后静了两息。 随即,茶盖又开始敲。 但这次,节奏变了。 不再是均匀的“嗒、嗒、嗒”,而是三下急促,一顿,再两下迟缓——这是裴阙独有的思虑信号,连最亲近的幕僚都未必能懂。 心腹伏在地上,呼吸放轻。他知道,这位主子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往往意味着某个人的名字,已经进了生死簿。 “你说他提到‘空中楼阁’”裴阙忽然开口。 “是。原话是:‘多少人写策论都在搭空中楼阁,你是第一个敢说它会塌的。’” “呵。”一声冷笑从屏风后溢出,不带情绪,却冷得刺骨,“一个饿过街头的书生,竟敢说朝廷几十年的赋税体系是座假楼” 他顿了顿,指尖缓缓抚过紫檀拐杖顶部的鎏金球体。 “他是真蠢,还是故意让人心动” 心腹不敢接话。 他知道,这种问题从来不需要答案。 只需要沉默。 良久,裴阙才缓缓道:“你亲眼见他应对质问” “属下藏柱后,全程目睹。锦袍青年质疑其文章抄袭孤本,齐云深当场取出誊抄稿,逐段拆解立意来源,引用敦煌残卷编号p.3417《贞元户帖议》为证,反斥对方拿不出李元朗原文佐证,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哦”裴阙语气微动,“他还记得编号” “一字不差。” 屏风后终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裴阙站了起来。 他踱至案前,提起茶壶续水,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一番汇报不过是寻常琐事。 可心腹知道,越是平静,越危险。 当年江南治水案,裴阙也是这样,一边给下属斟茶,一边下令将三十七名报灾官员连夜押送刑部,次日全数斩首。 “你说他身边有没有异样之人”裴阙突然问。 “除李慕白与赵福生旧识外,并无显赫人物接触。但那老者……身份不明。” “老者说了什么” “考校灾年税基如何稳定,齐云深以施粥经历作答,强调‘让百姓愿意说实话’。” “愿意说实话”裴阙嗤笑一声,“这世道,谁说实话谁先死。” 他放下茶壶,指尖在案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描摹一幅看不见的地图。 “你知道我最讨厌哪种人吗” 心腹低头:“属下不知。” “不是莽夫,不是奸佞,而是那种——看起来温温和和,说话还带点道理,偏偏能把一群蠢货说得热血沸腾的人。” 他转身,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宫墙一角。 “这种人,不动刀,不造反,光靠一张嘴,就能动摇根基。” 心腹心头一紧。 他知道,齐云深已经被定性了。 不是“可压制的新秀”,而是“潜在乱局者”。 “传令下去。”裴阙坐回椅中,语气恢复平静,“取消‘断水帮’原计划。” 心腹一怔。 “换什么” “不用动手。”裴阙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从现在起,我要他连笔墨纸砚都拿不到。” “……” “礼部那边,即刻拟文,今后所有科举关联人员购书借阅,须经三重备案。重点名单加一条:凡曾在民间讲学、传播非官方注疏者,一律列为‘言论风险者’。” “是。” “另外,查他最近是否接触过前朝旧籍,尤其是涉及赋税改制的部分。若有蛛丝马迹,立刻呈报。” “若他闭门不出呢” “那就让他出不了门。”裴阙淡淡道,“书院那边,放出风声——下一届恩科,将严审考生过往言论,凡有‘偏激之辞’者,直接黜落。” 心腹明白了。 这不是打压,是围困。 不让发声,不让学习,不让靠近权力中心的一寸土地。 等他熬不住出来求活路时,再抛根绳子,看他接不接。 “还有。”裴阙忽然抬眼,“那个留铜钱的老者,继续盯。” “若他再出现” “不必抓,也不必扰。”裴阙嘴角微扬,“让他多说几句。有些人啊,越是觉得自己看透了局势,就越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心腹领命退下。 房门合拢的刹那,裴阙的手指再次敲了敲茶盖。 这一次,没有节奏。 只是反复地、机械地磕着,一下,又一下。 像在数着某个倒计时。 他盯着案上摊开的《京畿政务录》,目光落在“户籍清查”一栏,许久不动。 然后,他缓缓抽出一支朱笔,蘸了墨,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齐云深。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接着,他又翻出一本薄册,封面无题,只盖着一枚暗紫色官印。 翻开第一页,已有数十个名字被红线划去。 他在新页落下第一笔,墨迹未干。 窗外,暮色渐浓。 一只飞鸟掠过屋檐,扑棱声惊动了廊下铜铃。 裴阙抬头看了一眼,没动。 但他左手已悄然滑向拐杖顶端,轻轻一旋。 鎏金球体无声弹出半寸,露出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昏光下泛着幽蓝。 旋即收回。 他重新提笔,准备召亲信议事。 笔尖悬在纸上,墨滴缓缓凝聚。 下一瞬,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