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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使。 这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入惊蛰的脑海。 她留在扬州的《治江策》墨迹未干,那只无形的手,竟已在千里之外的神都洛阳,掀起了另一场血雨腥风。 不等暗卫再说下去,惊蛰已霍然起身,声音冷得像冰:“备马,最快的马。我现在回京。” 三日后,洛阳外郭。 惊蛰一身风尘,勒住缰绳,混在进城的商队中。 沿途的茶寮酒肆,街头巷尾,议论声如沸水般涌入耳中。 “听说了吗青鸾使昨夜又动手了!户部那个姓裴的郎中,死得真惨!” “惨什么那姓裴的早就该死!占我们田,收我们黑钱,青鸾使这是替天行道!” “可不是!双眼被挖出来放在铜盘里,舌头割了三寸,喉咙里还插着张纸条,写着‘代天诛佞’!解气!就是……这手法,真够狠的。” 惊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第七个。 户部郎中裴延庆。 此人贪腐的卷宗,她曾在察事司的密档中见过,确实劣迹昭彰,死不足惜。 但这种死法……不是她。 惊蛰的杀人,是刑侦技能的延伸,精准,高效,一击致命。 她追求的是结果,而非过程的宣泄。 而这种剜目割舌的酷烈,充满了仪式感的折磨,更像是一种……恨意的表演。 夜色如墨,大理寺停尸房内,寒气逼人。 惊蛰没有惊动任何人,如一道鬼影,悄然潜入。 借着从窗格透入的微弱月光,她俯身细察那具僵硬的尸体。 裴延庆的脸上,两个空洞的血窟窿正对着屋顶,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惊蛰没有理会那狰狞的死状,她的指尖,戴着薄如蝉翼的皮套,轻轻拂过右眼眶的创口边缘。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切入角,微偏左旋……”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这与她惯用的右手刀法截然相反。 为了追求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阻力,她出刀时,创口必然是向右下方倾斜十五度的精准切角。 而这个伤口,是左撇子的刀。 她的指尖又移到创口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炭化痕迹上,轻轻一捻。 “刀锋淬过毒,又用火烤过,是为了让伤口流血不止,增加痛苦。” 惊蛰站起身,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这不是模仿,这是泄愤。 “你是左利手……还恨得发疯。” 她没有上报察事司,更没有去找她的顶头上司。 这只“青鸾”,明显冲着她而来。 惊动官府,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将自己也卷入一场真假难辨的漩涡。 翌日,城南最混乱的瓦子巷里,多了一个给孙婆婆打下手的瘦弱药童。 惊蛰换了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短打,脸上抹了锅底灰,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分拣草药。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也是那些受了伤、又不敢去看官家郎中的江湖人,最常光顾的换药点。 她等了整整一天。 直到黄昏,一个身形窈窕、以面纱覆脸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药铺前。 “金疮药,最好的。再要一些……能镇痛的散剂。”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孙婆婆抬眼看了看她,正要答话,惊蛰却抢先一步,将早已备好的两个药包奉上。 女子伸出左手来接。 惊蛰的目光骤然一凝。 那女子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精致的银质护套,遮住了手掌,只露出修长的指节。 当她接过药包时,袖口不经意间向上滑开寸许,露出内侧衣料上一个极小的、用银线绣成的鸢尾花纹。 刹那间,一段被尘封的记忆,如闪电般劈开惊蛰的脑海。 丙舍,那个她初到大周时被囚禁的、人间炼狱般的暗卫训练营。 这种鸢尾纹,是当年负责后勤的宫中旧人,用来标记自己人衣物的密记。 而三年前,武曌亲手焚毁了一份关于前朝大理寺卿谢砚的谋逆案卷宗,她无意中瞥见,卷宗末尾附了一笔:其女谢昭娘,年十五,曾受宫中一乳母庇护,后随父族尽灭,下落不明。 惊蛰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就在女子转身的瞬间,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星点混在药末中的萤粉,悄然沾上了对方的衣角。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惊蛰带着新收的亲卫豆生,以巡查防务为名,来到了城南的义冢。 这片乱葬岗荒草萋萋,四处都是无名的坟包。 豆生一脸兴奋,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大人,您听说了吗现在全洛阳城的人都说青鸾使是女侠!她杀的,全都是咱们以前想杀又不敢杀的贪官污吏!” 少年一边说,一边还学着传闻中惊蛰的样子,模仿了一个利落的拔刀姿势,眼神里满是崇拜。 惊蛰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开口:“若我告诉你,她不是我,你还敬她吗” 豆生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惊蛰没有再理会他,她蹲下身,在一丛半枯的荆棘上,拾起了一枚沾着微光萤粉的松针。 她闭上眼,感受着风的方向,然后顺着那若有若无的痕迹,向荒坡深处走去。 最终,她在一座早已坍塌的破庙前停下了脚步。 庙里,正中央的残碑上,依稀还能看见《贞观律》中关于“十恶不赦”的片段。 而碑前的地面上,散落着七枚磨得锃亮的铜钱,赫然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每一枚铜钱底下,都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写着一名死者的姓名。 裴延庆的名字,就在“天权”位上。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北斗阵列的最中央,本该是北极星的位置,空空如也。 但地上,却用利器刻着两个字——惊蛰。 她不是在模仿她,她是在完成一个仪式,而自己,是这个仪式的最后一道祭品。 “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惊蛰对身后悄然跟上的暗卫下令,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但不许搜捕。” 她走到那枚属于裴延庆的铜钱前,缓缓蹲下。 她没有动那张写着名字的纸条,而是从怀中取出一角残页,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铜钱底下,替换了什么东西。 那残页,是她从察事司密档中拓印的,裴延庆向京中一个神秘“陆府”输送江南盐税回扣的真实账册。 当夜,月黑风高。 惊蛰如一只夜枭,无声地立在破庙不远处的屋脊暗影里。 那个覆着面纱的身影,果然如期而至。 谢昭娘跪在石碑前,她没有去碰那些铜钱,而是取出惊蛰塞进去的那一角账册,就着一簇幽幽的火苗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似乎没有察觉,在她取走纸页时,一小撮混有特殊追踪香料的香灰,已经悄然被调换,落入了她的香囊。 “父亲……” 风中,传来她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 “今日,女儿又替你……剐了一个脏心的。” 惊蛰在暗中握紧了拳。 她忽然全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身份冒用,这是一场跨越了生与死的漫长复仇。 谢昭娘继承了她父亲的遗志,用《大周律》所不容的酷刑,去惩戒那些玷污了法律的恶徒。 归途,暴雨骤至。 惊蛰独坐在驿站冰冷的房间里,灯火摇曳。 她铺开两张巨大的宣纸。 左边一张,是她亲手审结的那些罪吏的处决记录。 每一处伤口,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标注——刀落颈侧三寸,一击断气,不多一分痛苦。 右边一张,是她根据停尸房的勘验,绘制出的“青鸾使”的杀人图谱。 剜眼,割舌,剖心……每一刀,都精准地避开要害,带着一种病态的、折磨的延长轨迹。 她看着墙上自己被灯火拉长的倒影,恍惚间,仿佛有两个自己正在彼此对峙。 一个冷酷而克制,一个暴戾而疯狂。 她比我,更像他们想象中的我。 惊蛰提笔,在那两幅图谱之间,写下一行字:“执法非泄愤,惩恶亦有界。” 就在这时,窗外雷光一闪,驿卒冒雨送来一封来自紫宸殿的朱漆密件。 她拆开火漆,展开那张熟悉的、带着龙涎香气息的纸。 上面没有繁复的旨意,只有武曌那瘦劲霸道的笔迹,写着寥寥八个字: “若真是你,朕赦你无罪。” “若不是你……杀了她。” 惊蛰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这封信,是信任,是纵容,更是最残忍的命令。 她良久无言,终于缓缓起身,吹熄了灯火。 黑暗中,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要抓的,不只是一个冒牌货——是有人,想让我变成她。” 而那张被她替换、又被谢昭娘烧毁的账册残页,正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它指向的“陆府”,以及那桩被刻意尘封的谢砚旧案,才是这场大戏真正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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