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宴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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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8月，吕州的暑气像块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 哪怕是傍晚，空气里还飘着股黏腻的热气，贴在皮肤上格外难受。 祁同伟坐在刑警队办公室里，额角沁出细汗，手里却没停 ——刚把积压三年的杀人案案卷整理完，桌上的结案报告还散发着油墨味。 他到吕州任刑警队队长还不到一年，就凭着这股子敢啃硬骨头的劲儿，把好几个老大难案子给破了。 现在吕州街头巷尾，老百姓提起他都得竖大拇指道 “祁队长是个办实事的！” 局里的下属也服他，既佩服他审案子的本事，更敬他的硬气 ——之前有嫌疑人托关系想走后门，被他直接堵回，硬气得没话说。 可老话总没错，“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 祁同伟不是不懂这个理，只是他没料到，这“风”会刮得这么快，还刮得这么猛。 下午四点多，办公室里静得只剩电扇转动的嗡嗡声，桌上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 铃声尖锐，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祁同伟随手拿起听筒，声音干脆道 “喂，您好，吕州刑警队，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个略带轻佻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心道 “祁队长是吧” “是我，请问您是” 祁同伟皱了皱眉，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可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想不起对应是谁。 “我是赵瑞龙。” 三个字落进耳朵里，祁同伟握着听筒的手猛地顿了一下。 赵瑞龙 省里赵省长的公子！这人在吕州乃至全省的生意场上都是个“人物”，仗着家里的背景，行事向来张扬。 祁同伟只在岩台市的案子上跟他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几句，他怎么会突然找自己 没等祁同伟细想，电话那头的声音又热络起来，热络得有些刻意道 “祁兄弟，别这么生分，叫我瑞龙就行。我也是才听说你调去吕州了，之前你在邻市帮我办的那事儿，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祁同伟心里犯起了嘀咕。 那案子都过去快两年了，当时他还在邻市当副队长，就是按流程办的案，怎么到赵瑞龙嘴里，就成了“帮大忙”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他刚想开口说“都是分内事”，拒绝的话还没到嘴边，就被赵瑞龙堵了回去，道 “行了，啥也别说了，晚上一起坐坐，就当我给你道喜，庆祝你升了队长。” 这邀请来得突然，像块烫手的山芋。 祁同伟本能地想拒绝 ——他太清楚了，跟赵瑞龙这种“公子哥”走得近，保不齐会惹上什么麻烦，到时候想脱身都难。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不”，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 “嘟…嘟…嘟…” 祁同伟举着电话愣了几秒，才缓缓放下。 窗外的太阳斜斜挂着，金色的光把办公室的地板照得亮堂堂的，可他心里却莫名沉了沉，像压了块石头。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此刻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挥都挥不去。 他原本只想在吕州好好办案，扎扎实实工作，不想掺和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可名气一出来，麻烦还是主动找上了门。 祁同伟揉了揉眉心，算了，想再多也没用，晚上去了再说，见招拆招总比躲着强。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了口凉水，杯壁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驱散暑气带来的闷热，反而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警惕。 下午六点，办公室的日光灯管还亮着，祁同伟拿起听筒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都还好吧” 他先问了句家常，目光却没离开桌角那张没写完的刑侦报告 ——上面还记着明天要提审的嫌疑人信息。 “晚上我这边有个应酬，得晚点回，你们不用等我，让妈早点休息。”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听不出异样。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应和的声音，他“嗯”了两声就挂断，动作干脆得像是在结束一段无关紧要的对话。 起身拉开抽屉，他把警服外套仔细叠好放进柜中，换上一件深灰色夹克 ——领口熨得笔挺，却比警服多了几分不显眼的松弛，少了点锋芒。 抓起车钥匙时，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分针刚跳过“12”。 窗外的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在玻璃上映出细碎的光斑，看着暖，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那点不安。 四十分钟后，祁同伟的车停在了吕州市招待所门口。 这地方他之前陪领导来过两次，外墙是朴素的米黄色，跟街边的机关单位没什么两样，只有门口值守的保安站姿格外标准，腰杆挺得笔直，透着不一般的严谨。 他推开车门，晚风带着点微凉意吹过来，刚走到台阶前，就见一个穿棕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迎上来。 祁同伟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杜柏仲，之前在岩台市的案子上有过一面之交，听说跟赵瑞龙走得很近。 “祁队长，可把你盼来了！” 杜柏仲脸上堆着笑，伸手虚引，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祁同伟的穿着，像是在确认什么，“瑞龙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这边请。” 祁同伟点头应了声“客气了，杜经理”，脚步没停，跟着他往里走。 穿过大厅，他才觉出这地方的不同 ——地面铺着深色大理石，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框是暗金色的，走廊里的灯光柔和，衬得空气都比外面安静几分，连脚步声都显得轻了。 到了二楼，杜柏仲在一间包厢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就推门进去，声音透着讨好道 “瑞龙，祁队长到了。” 说完，他侧过身，让出了路。 包厢里的光线稍暗，祁同伟抬眼就看见主位上坐着的赵瑞龙。 对方穿一身银白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肚子把西装前襟顶得有些紧绷，看着就透着股养尊处优的劲儿。 见他进来，赵瑞龙立马起身，伸手笑道 “哎呀，祁大队，快坐快坐！” 祁同伟快步上前握住那只手，掌心温热，他脸上适时露出笑意，语气放得平和，道 “赵公子太客气了，叫我同伟就行。” 两人分主宾坐下，杜柏仲很快让人端来茶水。 青花瓷杯里飘着几片茶叶，汤色清亮，看着就不便宜。 “这可是武夷山来的好东西，”杜柏仲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语气里带着炫耀，“我今天也是沾了祁队长的光，才能尝着这个。” 赵瑞龙笑了笑，指了指祁同伟的杯子，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像是在跟多年的朋友聊天道 “同伟，别拘谨，尝尝。这东西我家老爷子那儿也不多，平时想喝还得等着。” 祁同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微涩，后味有股淡香，可他根本不懂茶，只觉得跟平时喝的散装茶没太大区别。但他还是点头，语气诚恳道 “确实不错，清香得很。”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吕州的暑气说到最近的治安情况，赵瑞龙偶尔会提两句自己在京州、林城的生意，话里话外都透着家底丰厚 ——“京州那片的商场，有一半是我家的”“林城的新项目，下周就要开工了”。 祁同伟没接话，只偶尔点头应和，心里却一直在琢磨道 赵瑞龙这么铺垫，到底想干什么 正想着，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 旗袍剪裁合身，衬得她身姿高挑，曲线玲珑。 她没多余的话，直接指挥着服务员上菜，动作利落，待菜摆齐，又拿起桌上的酒瓶，给三人斟满酒，每杯酒的量都分得均匀。 “同伟，我给你介绍下，”赵瑞龙指了指女人，语气带着几分得意，“这是我公司的公关经理高小琴，脑子活络，办事靠谱，我好多事都靠她打理。” 又转头对高小琴说，特意加重了语气道 “小琴，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祁队长，缉毒上立过大功的英雄，现在在市局刑警队当队长。以后咱们在吕州办事，少不了要麻烦祁队长。” 高小琴闻言，拿起自己的酒杯，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声音柔和却不刻意讨好道 “祁队长，早就听过您的名字，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这杯我敬您，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祁同伟端起酒杯，跟她轻轻碰了一下。 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只觉她眼神清亮，笑容得体，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商人的精明 ——跟赵瑞龙、杜柏仲是一路人。 “高经理客气了，”他语气平淡，没多热情，“有赵总这尊大神在，吕州的事，哪用得着我操心。”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杯倒是空了不少。 话题始终没碰及正事，可祁同伟心里比谁都清楚，赵瑞龙这般热情，绝不会只是单纯的吃饭聊天。 席间。 （这小子有手段，有能力，风头更是盖过了梁家那个赘婿，可以拉拢过来，为我所用！） （这位办事可是有一套，之前那个麻烦，下来找他试试，瑞龙还真是有眼光。） （这个男人看着挺正派，怎么会和这两个畜生搅在一起，难道是装的） …… 祁同伟心里一凛，面上却没露半分。 这些人的心思，他看得明白，也更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谨言慎行，绝不能露半点破绽。 期间赵瑞龙几次提到“以后多联系”“有事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只要你跟我走得近，好处少不了你的。 散场时，杜柏仲送他到门口，手里多了个深色信封，递到他面前，声音压得低了些道 “祁队长，一点心意，您收下，算是瑞龙的一点心意。” 祁同伟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信封上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抬眼看向杜柏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道 “杜经理，心意我领了，东西你留着。以后真有事，赵总开口，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能帮的，自然会帮。” 他说完，没再停留，转身走进夜色里。 身后的招待所灯火通明，那光亮刺眼，却照不进眼前的黑暗。 祁同伟坐进车里，没立刻发动，而是看着窗外的街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 赵瑞龙不会善罢甘休，以后的麻烦，恐怕还少不了。 没过多久，队里的一名年轻干警赶了过来，敲了敲车窗，道 “队长，您让我来接您。” 祁同伟点了点头，下车换了副驾。干警简单跟他说了句“家里都安顿好了”，就坐上驾驶位，发动汽车。 车灯划破夜色，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包厢里，赵瑞龙看着窗外祁同伟的车消失在街角，手指夹着烟，嘴角勾起一抹笑道 “这祁同伟，倒比我想的要沉得住气。” 杜柏仲坐在一旁，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点担忧道 “东西他没收，会不会是不给咱们面子或者是不想跟咱们走太近” “急什么，”赵瑞龙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烟灰缸里，声音透着笃定，“他没直接拒绝，就是有戏。人嘛，总有想要的东西。何况他是高玉良的得力干将，以后绝对用得上。慢慢来，总能让他点头。” 高小琴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里带着思索道 “他看我的时候很平静，不像之前京州见过的那位赵副局长，眼神里恨不得把我吃掉。这个人，心思藏得太深，得好好琢磨琢磨。” 赵瑞龙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水，目光深沉。 夜色渐浓，包厢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盘算，更照不清这场“拉拢”背后，藏着多少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