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雏凤清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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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部曲铩羽而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并未仅仅停留在陶方郡内。通过商旅、通过那些若即若离的各方眼线，这桩“程家女拒归”的奇闻，连同那座日益显现出不凡气象的“少商桥”，一起被编织成各种版本的谈资，在一定的圈层中悄然流传。 京城，程府。 萧元漪接到部曲带回的口信和程少商那封措辞委婉却态度坚决的“陈情书”时，气得指尖发颤，直接将那页纸拍在了案几上。 “反了！真是反了！”她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怒气而微微扭曲，“我竟不知，我萧元漪的女儿，何时变得如此……如此不识大体，忤逆不孝！定是那孙芸！是她蛊惑了少商！” 程始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看着暴怒的妻子，又看看那封笔迹已然脱去稚嫩、带着几分风骨的信，心中滋味复杂。他对这个女儿，感情向来复杂，有愧疚，有疏忽，亦有几分因其不像其他女儿那般乖巧顺从而产生的不喜。但此刻，听闻她竟能在边郡参与建造桥梁，并能条理分明地驳回家中将领，心中除了恼怒，竟也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 “那孙芸如今圣眷正隆，陶方郡又远在边陲，她若执意庇护少商，我们……”程始斟酌着开口。 “圣眷正隆”萧元漪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孙芸搞出这许多匪夷所思之物，揽尽天下名声，真当这满朝文武都是瞎子、都是泥塑木偶不成陛下能容她一时，岂能容她一世还有东宫那位……哼，等着瞧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对程始道：“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少商必须回来！否则我程家颜面何存你即刻修书给几位交好的御史，不必明指陶方郡，只论女子当以贞静贤淑为本，工于奇技、久居外府，易生祸端，有伤风化……总要敲打敲打那边！” 就在萧元漪试图动用朝堂力量施压的同时，陶方郡内，程少商的生活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平静。外界的风雨似乎被那高耸的城墙和无形的气场隔绝在外。 那日与家中部曲对峙之后，她仿佛卸下了最后一道心防，彻底将自己投入到了这片知识的海洋中。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提供灵感和直觉，而是开始系统地、如饥似渴地学习。 她的“小先生”依旧是“代码狗”，但教学内容已从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扩展到了基础几何、代数，甚至是一些初等的物理概念。程少商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天赋和毅力。那些在“代码狗”看来枯燥无比的公式定理，在她眼中却像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她会在沙地上用树枝画下力的分解图，会对着水钟思考时间与流速的关系，甚至会拿着“鲁班再世”制作的杠杆模型，反复验证“代码狗”讲解的力矩平衡原理。 “这里，阿程，”“代码狗”指着刚讲完的一道涉及三角函数求角度的应用题，“你明白了吗” 程少商蹙着眉，盯着草纸上的图形和符号，半晌，才缓缓点头，眼神发亮：“我明白了！就像我们要确定‘少商桥’那条最长斜拉索的角度，如果知道对岸桥塔的高度和两岸的水平距离，用这个‘正切’……就能算出来！而不是全靠经验和感觉去估摸！” “代码狗”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成就感爆棚，忍不住在内部频道炫耀： 【主题】：【教学相长】我宣布，嫋嫋是我带过最有天赋的古代学生！ 【内容】：今天讲三角函数，她居然能立刻联想到桥梁施工！这举一反三的能力绝了！ 【回复1】：慕了！我现实教表弟数学能气出心梗！ 【回复2】：知识就是力量！嫋嫋冲鸭！ 【回复3】：所以……咱们是不是在培养一个古代女工程师 程少商的进步，也体现在工坊的实际工作中。她现在能看懂更复杂的图纸，能参与一些基础的结构计算校验，甚至能就材料的选用提出更具数据支撑的建议。 这一日，郡内计划在一条新开拓的矿道入口，修建一个用于矿石初步筛选和装载的简易高架转运平台。平台需要跨越一条不算太宽但地势起伏的沟壑。 “鲁班再世”拿出了初步设计方案，是一个相对保守的立柱支撑式平台。 程少商仔细看了图纸，又去实地勘测了地形，回来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找到了“鲁班再世”和“筑城”专家。 “大师，老师，”她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使用这些称呼，“我看了实地，那里一侧是坚固岩体，另一侧土质也尚可，但沟底不平，立柱的基础施工可能会比较麻烦，而且会影响沟底的排水。” 她拿出自己画的草图，上面用略显生涩却已规整不少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不同的结构：“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借鉴‘少商桥’的一点思路，但不用那么复杂的悬索。我们可以在坚固的岩壁这边做一个牢固的铰接支座，然后用几根强大的斜梁直接跨越过去，支撑住平台的主要承重梁，另一侧则用较短的立柱落在平缓处。这样……是不是能减少沟底的工程量，让结构更轻巧，也更利于排水”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草图解释着力的传递路径。 “鲁班再世”和“筑城”专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程少商提出的，是一个简化版的“悬臂梁”结构思路！这已经超越了她之前依靠直觉和类比的阶段，开始有意识地进行结构选型和受力分析了！ “筑城”专家拿起炭笔，在程少商的草图上补充了几个关键的计算参数和节点大样，赞许地点点头：“思路完全正确！受力路径清晰，结构形式合理，能有效降低施工难度和成本。少商，你进步很快。” “鲁班再世”更是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程少商的肩膀（拍得她龇牙咧嘴）：“好丫头！真有你的！这脑子怎么长的我看你以后别叫程少商了，叫‘程鲁班’算了！” 程少商被夸得脸颊绯红，心中却像喝了蜜一样甜。这种凭借真才实学获得的认可，远比任何华服珠宝、虚言奉承更让她感到踏实和骄傲。 最终，矿场转运平台采用了程少商提出的改良方案。施工过程中，她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拿着图纸与工匠们沟通，解决现场遇到的各种小问题。风吹日晒，她的皮肤不像在京城时那般白皙细腻，却焕发出一种健康的光泽，眼神明亮，身姿挺拔，整个人如同经过打磨的玉石，温润而坚韧。 当转运平台顺利建成，第一车矿石通过它高效地运往冶炼工坊时，负责矿场的工头，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汉子，对着程少商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赞道：“程娘子，厉害！这平台好用！省了咱们老鼻子劲儿了！” 这朴实的赞誉，让程少商眼眶微热。她知道，自己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赢得了这些实干者的尊重。 雏凤清于老凤声。 程少商这只一度被家族忽视、被规矩束缚的雏凤，终于在陶方郡这片自由的天空下，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清越而坚定的鸣声。这声音，或许暂时还无法传遍九霄，却已足够响亮，足以让她看清前路，无畏前行。 而京城程府中，萧元漪那酝酿中的风暴，与陶方郡内这蓬勃生长的力量，即将形成怎样有趣的碰撞，则成为了下一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