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第一条实用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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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疯了！陆相绝对是疯了！” 开封城内，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但凡能喘气儿的地方，几乎都在议论同一件事。说话的是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儒生，他胡子翘得老高，手指哆嗦地指着北郊方向，仿佛那里正在上演什么伤风败俗、天地不容的骇人景象。 “把那么多精铁不拿去铸刀剑，不拿去打农具，居然铺在地上让两个轮子的铁盒子在上面跑还说那不是靠马拉，是靠喝水冒烟的‘汽’荒谬！滑天下之大稽！《周礼》、《考工记》里哪有这等记载此乃亡国之兆啊！”老儒生捶胸顿足，引得周围一片附和与好奇的目光。 “王老先生，您消消气，”旁边一个商贾打扮的圆脸汉子笑眯眯地劝道，“陆相行事，向来鬼神莫测，但结果嘛……嘿嘿，您看那水泥路，那神仙醉，那千里眼，起初不也人人说怪最后呢真香！” “呸！那能一样吗”王老先生更气了，“此乃奇技淫巧之极致！劳民伤财！听说为了这什么‘铁路’，北边那新发现的大煤田和大铁矿，小半年挖出来的好东西，大半都砸在这铁轨上了！国库空虚啊！百姓膏血啊！”他痛心疾首，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冰冷的铁条，铺在了荒郊野地。 圆脸商人依旧笑呵呵：“是不是膏血，今日不就见分晓了陛下和满朝文武都去北郊观礼了，听说还有不少外国使节。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呗。再说了，”他压低声音，挤挤眼，“我有个远房表侄在将作监当差，听说那‘喝水冒烟的铁盒子’，力气比一千头牛还大！要是真的……嘿嘿，以后咱们商队运货，从煤矿到港口，那速度，那运量……” 周围竖起耳朵听的人，眼神都变了。商人逐利，若真如所说，这“铁路”简直就是一条流淌着金银的河流！ 与此同时，北郊“龙首原”铁路起始点，已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 特意平整出来的巨大广场上，一座临时搭建的观礼台披红挂彩，皇帝柴荣端坐中央，一身常服，面色平静，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不时摩挲着扶手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陆明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与周围紫袍高官格格不入的简便深衣，站在柴荣侧后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条延伸向远方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辙”。 文武百官分列观礼台两侧，表情各异。以王朴为首的支持派，如魏仁浦等，面露期待，低声交谈着；一些保守派老臣则如丧考妣，要么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要么偷偷打量着柴荣和陆明的脸色，心中忐忑；而更多则是如同那位茶楼商人一样的骑墙派，好奇、怀疑、期待兼而有之。 更外围是获准前来观礼的士绅、商贾代表，以及闻风而动、挤得水泄不通的开封百姓。嘈杂的议论声如同夏日蛙鸣，嗡嗡作响。各国使节被安排在视野最好的区域，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大多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这号称“天朝上国”的大周，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观礼台前方那条奇异的“道路”上——两条平行的、打磨得锃亮的精铁轨道，固定在一根根敦实的水泥枕木上，如同巨人的梯子，坚定地向着北方煤铁基地的方向延伸而去，直至消失在视野尽头。 而在轨道起点，静静地趴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便是今日的主角，被陆明命名为“先锋号”的蒸汽机车。 它通体漆黑，仿佛由一块完整的玄铁雕琢而成，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庞大的锅炉如同巨兽鼓胀的腹部，粗大的烟囱笔直指向天空，下面复杂的连杆、气缸和巨大的动轮，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超越时代的机械之美。它后面连接着十几节同样由铁木混合制成的敞篷车厢，此刻空荡荡地等待着它的第一次负重。 “那就是‘喝水冒烟的铁盒子’看着……是挺唬人。”一个百姓踮着脚张望。 “唬人我看是浪费钱！这么多铁，能打多少口锅” “听说待会它自己会跑不用马拉” “吹牛吧肯定是里面藏了马，或者用了什么戏法！” “陆相弄出来的东西，不好说啊……” 质疑声、好奇声、惊叹声混杂在一起。 柴荣微微侧头，对陆明低声道：“明哥儿，百官百姓，可都看着呢。连契丹、高丽、回鹘的使臣都来了。今日若成，则天下震动；若是不成……”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陆明轻松一笑，拍了拍身边一个造型奇特的、带着喇叭口的铁管子——这是他“发明”的简易扩音器，虽然失真严重，但勉强能扩大音量：“陛下放心，科学，从不说谎。今日之后，他们将见证一个新时代的诞生。至于那些使臣……”他瞥了一眼那些神色各异的异邦人，嘴角勾起，“正好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他走到扩音器前，清了清嗓子。刺耳的电流杂音（虽然并没有电）和嗡鸣声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看向他。 “诸位！”陆明的声音经过铁喇叭的放大，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传遍四方，“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在打鼓，在怀疑，甚至有人在等着看笑话。觉得我陆明异想天开，觉得这铁疙瘩是个浪费国帑的废物！” 他目光扫过台下，一些保守派大臣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是！”陆明声音陡然拔高，充满自信，“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人类进步的每一次飞跃，都始于对常识的突破！始于对不可能的发问！当我们祖先第一次学会使用火，第一次打造出石器，第一次驯服野牛野马时，在更古老的祖先眼里，何尝不也是不可思议的‘奇技淫巧’”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重复祖先的道路！而是要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他伸手指向那沉默的“先锋号”和延伸的铁路，“它，不需要畜力，不知疲倦！它能拉动千百匹马也无法撼动的重物！它能以远超骏马的速度，昼夜不停，风雨无阻！它将把我们大周丰富的物产，从深山矿场，源源不断地运往工坊，运往港口，运往帝国需要的每一个角落！它将让距离不再是阻碍，让物流的成本急剧降低！它将彻底改变我们生产和生活的方式！” 一番话，说得不少商人眼睛发亮，说得一些年轻官员心潮澎湃，但也让更多守旧派眉头紧锁。 “口说无凭！”陆明大手一挥，“现在，就让我们用事实说话！‘先锋号’首次载重运行，目标——三百里外的黑水河码头！满载煤炭一千五百石（约90吨）！启程！” 命令下达，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几名经过培训的司炉工和司机（都是从格物小组和将作监选拔的聪明子弟），神色紧张却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他们打开炉门，将早就准备好的、来自“牛大壮煤田”的优质煤炭铲入熊熊燃烧的炉膛。锅炉内的压力缓缓上升。 “看！冒烟了！真的冒烟了！”有眼尖的百姓大喊。 只见那粗大的烟囱里，先是冒出几缕淡淡的青烟，随即，一股浓密的、带着火星子的黑烟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同时，锅炉泄压阀发出了“嗤——”的一声尖锐汽笛声！ “呜——！！！” 这突如其来的、从未听过的、如同洪荒巨兽咆哮般的汽笛声，瞬间盖过了全场的嘈杂！ “妈呀！怪物叫了！” “吓死老子了！” “这是什么声音龙吟吗” 观礼台上，不少文官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连柴荣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握紧了扶手。外围的百姓更是哗然，不少人吓得往后缩，又忍不住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只有陆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声夺人！ 汽笛长鸣中，锅炉压力达到预定值。司机深吸一口气，按照反复演练的步骤，缓缓扳动了操纵杆。 “哐当！哐当！哐……当……” 一连串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那是连杆带动巨大的动轮，开始克服静摩擦，缓缓转动！ “动了！动了！铁盒子动了！” “天啊！它真的自己动了！” “没有马！真的没有马！” 在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庞大的、重达数十吨的钢铁巨兽，伴随着浓烟、汽笛和富有韵律的“哐当”声，真的开始沿着铁轨，缓缓向前移动！ 起初很慢，如同蜗牛，但那钢铁身躯移动时带来的沉重感和力量感，却深深震撼了每一个人。 炉火越烧越旺，黑烟越来越浓，蒸汽动力被充分转化。动轮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密集！钢铁巨兽开始加速！它拖着身后十几节满载着乌黑煤炭的车厢，如同一头苏醒的黑色巨龙，开始在这钢铁的轨道上奔腾起来！ 风，被它劈开！ 大地，在它脚下震颤！ 声音，如同雷鸣，滚滚向前！ 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超过了骏马奔驰的速度！并且还在提升！ 烟囱喷吐着黑色的烟龙，汽笛不时发出雄壮的嘶鸣，白色的水蒸气从气缸两侧喷出，形成两道短暂的雾气。钢铁、火焰、蒸汽、力量、速度……这一切元素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超越这个时代所有人想象的、充满工业暴力美学的壮丽画卷！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那条在轨道上越来越远、越来越快的钢铁长龙。之前所有的质疑、嘲讽、担忧，在这一刻，都被那轰鸣的节奏和奔腾的速度碾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神迹……这是神迹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朝着铁路的方向叩拜。 “赢了！我们赢了！科学万岁！大周万岁！”格物小组的年轻成员们疯狂地跳着，喊着，热泪盈眶。 “快！快算算！这一车煤，拉到黑水河码头，能省下多少运费能赚多少钱！”商贾们瞬间进入了状态，掏出算盘（有些人甚至拿出了科学院新出的计算尺）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计算，脸上因为极度兴奋而涨得通红。 “不可思议……中原……已非人间……”一位高丽使节面色苍白，喃喃自语，他仿佛看到了高丽与大周之间，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必须……必须立刻报告可汗！周人……掌握了新的、恐怖的力量！”契丹使臣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会爆炸的箭矢，再看看眼前这咆哮的钢铁怪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柴荣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望着那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但依旧能看到那标志性黑烟和听到隐约轰鸣声的“先锋号”，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陆明的手，用力之大，让陆明都感觉到了疼痛。 “明哥儿！成了！真的成了！”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此刻激动得像个孩子，声音都有些哽咽，“朕看到了！朕看到了你所说的新时代！它……它真的来了！” 陆明反手握了握皇帝的手，笑道：“陛下，这只是开始。一条铁路，连接矿场与港口，只是解决了局部运输。您想想，若是这样的铁路，如同血脉一般，遍布我大周疆域，连接东西，贯通南北……那将会是何等景象” 柴荣的呼吸骤然急促，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遍布……疆域” “没错！”陆明趁热打铁，指着远方，“到那时，北地的皮毛、牛羊，关中的粮食、棉花，蜀地的锦缎、井盐，江南的丝绸、瓷器，岭南的香料、水果……皆可通过铁路，朝发夕至，快速流通！军队调遣，朝令夕至，再无迟滞！政令上传下达，效率倍增！整个帝国，将被这钢铁脉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真正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陆明描绘的蓝图，如同一幅恢弘的画卷，在柴荣和所有能听到他话语的官员面前展开。那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已经被“先锋号”证明了的、触手可及的未来！ “修！”柴荣猛地一挥拳头，斩钉截铁，声震全场，“举全国之力，给朕修铁路！朕要在这大周版图上，织就一张前所未有的钢铁路网！” 皇帝金口一开，如同一声惊雷，正式宣告了大周帝国，迈入了狂飙突进的“铁轨时代”！ 观礼仪式在一种近乎狂热的氛围中结束。百官们围着陆明，不再是质疑，而是急切地询问着铁路的规划、造价、工期。商贾们更是挤破头想拿到未来铁路沿线站点的土地开发权或者运输合约。百姓们津津乐道着那“铁牛”（他们已经给蒸汽机车起了外号）奔跑的雄姿，仿佛自己也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创造。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至少表面上是）的时刻，陆明却注意到，工学院山长和“先锋号”的总设计师，那位名叫墨非的年轻天才（其祖上据说是墨家传人），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丝隐忧，在人群外围欲言又止。 陆明心中一动，找了个借口摆脱了众人的包围，走到墨非身边。 “怎么了，墨非‘先锋号’首秀完美，你该高兴才是。”陆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非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技术宅特有的严谨和苦恼：“陆相，首秀是成功了，但问题也暴露了不少。” “哦”陆明挑眉，“说说看。” “首先，震动比预想的大很多。对铁轨和路基的冲击力超乎计算，长期下去，恐怕需要频繁检修，甚至……有脱轨的风险。”墨非语速很快，“其次，锅炉压力和热效率还有很大提升空间，现在的载重和速度远未达到理论极限。还有，制动系统不够灵敏，下坡路段非常危险！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他苦着脸：“铁轨的磨损太快了！这才跑了多远按照这个磨损速度，维护成本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我们现在铺设铁轨的速度太慢了，全靠人力，若要修建陛下所说的全国路网，只怕……只怕穷尽国库，也要耗费数十年之功啊！” 陆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是啊，欢呼与震撼之下，是冰冷的技术难题和残酷的成本现实。第一条实用铁路的通车，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门后的道路，依然遍布荆棘。 “知道了。”陆明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延伸向远方的铁轨，眼神锐利起来，“问题，就是用来解决的。墨非，把你发现的问题，还有初步的改进设想，全部整理出来。明天，不，今晚，我们就开会讨论。” 他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那是一种遇到挑战时的兴奋。 “看来，我们的‘铁牛’，还需要好好打磨打磨牙齿和蹄子。而如何更快、更便宜地铺设更多的‘天梯’（铁轨），将是下一个亟待攻克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