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横陈先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三日后,西山围场。 晨雾未散,林深露重。旌旗猎猎声中,马蹄踏碎草间霜。 林夙按例一身青骑装,束腕收腰,背一壶黑羽箭。皇帝特许他随扈秋狩,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勋贵子弟的马队从他不远处驰过,有人故意勒马,溅起泥点。 “哟,这不是林‘刀’大人么”马上青年锦衣华服,笑得轻佻,“待会儿进林子,可要跟紧了。西山有狼,专咬落单的。” 四周响起低笑声。 林夙未应,只抬手拂去袖上泥渍。动作慢,却让那青年脸色一僵。 韩青在侧后按刀,目如鹰隼。 忽有马蹄声自后方稳踏而来。 顾寒声一身墨蓝劲装,腰悬长剑,马背上还挂着一柄缠麻布的长弓。他控马至林夙身侧,未看那群勋贵,只淡淡道:“陛下已入观猎台。一刻后,号角响。” 那锦衣青年看见顾寒声,笑容敛了几分,嘀咕一句“丧门星”,打马走了。 林夙侧目:“你认得他” “赵皓的表弟,姓崔。”顾寒声目视前方,“崔家三房庶子,在京营挂个虚职。” 崔家。 血仇的姓氏,就这样轻飘飘落在秋猎的晨雾里。 号角长鸣。 马蹄声如雷动,各队人马驰入密林。林夙与顾寒声并辔而行,韩青率三名惊雷好手坠后十步——这是昨夜商量好的距离,进可策应,退可断后。 林深处,光线晦暗。 顾寒声忽然勒马,抬手示意。 前方灌木丛中,有极浅的蹄印交错,不止一路人马。 “东北向,七骑,半盏茶前经过。”顾寒声下马检视草叶折痕,“西南向,三骑,马蹄裹了布。” 他起身,看向林夙:“不是猎鹿的阵型。” 林夙眯眼望向林隙间的天光。 皇帝在观猎台。赵皓称病未至。崔家子弟刚刚挑衅过。 那么林子里这些“不是猎鹿”的人,在等什么 “继续走。”他翻身上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深入二里,鹿踪未见,林间却愈静。 静得反常。 顾寒声忽然摘弓,搭箭,弓弦满如月—— 却非指向前方,而是倏然回身,箭尖对准左侧一棵老松树冠! “出来。” 声音不大,寒意刺骨。 树冠微动。 一道黑影轻飘飘落地,竟是个身材瘦小的灰衣人,面上蒙着黑巾,只露一双精光四射的眼。 那人拱手,声音嘶哑:“顾大人好耳力。在下奉主上之命,递句话。” 他目光转向林夙:“青鸢问林大人:三日后西山废观之约,还算不算数” 林夙端坐马上,未动:“这就是青鸢的递话方式” 灰衣人低笑:“风声紧,不得已。主上还说……”他顿了顿,“今日林中有场‘好戏’,请大人务必留在原地,莫往北坡去。” 话毕,竟不待回应,身形一晃,没入灌木深处。 顾寒声箭未放下,眉头紧锁:“调虎离山还是祸水东引” 林夙不答,忽地抬手指向北坡方向:“你看。” 北坡林子上空,惊起一片黑压压的飞鸟。 太多了,不像寻常狩猎能惊动的数量。 几乎同时,东北方向传来急促马蹄声,夹杂惊呼: “有熊!是黑熊——” “护驾!往观猎台报信!” “拦住它!” 林夙与顾寒声对视一眼。 熊西山围场早已清过猛兽,何来黑熊 “去北坡。”林夙一抖缰绳。 “那人刚说莫去——” “正因他说了,才更要去。”林夙马已窜出,“看看是谁不想让我看见北坡的东西。” 马蹄踏碎枯枝。 北坡深处,一片狼藉。 三匹马倒毙在地,喉管撕裂。几名华服子弟瘫软在旁,面无人色。地上拖行的血迹延伸向更深的林子。 但,没有熊。 只有一地凌乱的足迹,和几枚深深楔入树干的……弩箭。 箭杆制式,与荒丘那夜“内库监造”的箭,一模一样。 顾寒声下马拾起一枚,指尖摩挲箭尾刻痕。 “丙字七号。”他抬眼,“是同一批。” 林夙环视四周。 这不是意外,是处心积虑的“戏”。用熊啸引人过来,用弩箭制造杀戮现场。但为什么要选在北坡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些箭 他目光忽然定在不远处一丛断折的灌木后。 半幅撕裂的衣角,料子是贡缎,颜色是崔家子弟偏爱的靛青。 “搜。”林夙低喝。 韩青带人散开。片刻后,从十步外的土沟里拖出一个人。 锦衣染血,面如金纸,正是晨间那个崔家庶子。 他肩胛骨处钉着一枚弩箭,入肉三寸,血已凝成紫黑色。 看见林夙,那青年眼底爆出惊恐:“救……救我……他们、他们要灭口……” “谁”林夙蹲下身。 “赵皓的人……不、不只是赵皓……”青年呛出一口血沫,“箭……箭是从内库……” 话未说完,他脖颈忽然一僵,瞳孔放大。 顾寒声疾步上前探鼻息,摇了摇头。 死了。 箭上有毒。 林夙缓缓起身。 晨雾渐散,阳光刺破林隙,照亮地上那具渐冷的尸首,也照亮远处渐近的纷乱马蹄声——是听到动静赶来的人马。 “大人,”韩青声音发紧,“崔家的人若看到这场面……” “人不是我们杀的。”林夙打断他,“但箭是我们的‘熟人’。” 他看向顾寒声:“把箭起出来,尸首摆正。等他们来。” 顾寒声动作极快,剜出毒箭藏入怀中,又将尸身扶靠树干。刚做完这一切,林外已涌进数十骑。 为首的是个中年武将,面沉如水,看见崔家庶子的尸体时,眼角狠狠一抽。 他抬头盯住林夙:“林大人,可否解释” 林夙拱手:“本官循呼救声赶来时,人已如此。似是遭猛兽袭击。” “猛兽”武将冷笑,指地上蹄印,“这分明是人的靴印!” “那就奇了。”林夙面不改色,“西山围场,天子脚下,何人敢行凶” 正僵持,又一队人马至。 这次来的是太监与御前侍卫,为首的是孙太监。 他扫一眼现场,尖声道:“陛下口谕:林夙、顾寒声即刻回观猎台见驾。此处由京营接管,闲杂人等不得擅动!” 那武将脸色变了变,终是退开。 回程路上,孙太监与林夙并马,低声递过一句: “崔家那位三爷,刚才在观猎台上哭晕过去了。” 顿了顿,“他说,他儿子晨间曾与大人有过口角。” 林夙握缰的手紧了紧。 陷阱在这儿等着呢。 观猎台上,皇帝端坐华盖下,两侧勋贵文武列席。 崔家三爷崔弘果然伏地痛哭,见林夙上来,赤红着眼扑前:“还我儿命来——” 被侍卫拦住。 林夙跪拜。 皇帝沉默良久,才开口:“林夙,崔家人指控你因私怨杀害其子。你可有话说” “臣无话。”林夙抬头,“唯请陛下彻查三事:一,西山何来黑熊二,死者所中之箭从何而来三——”他目光扫过台下勋贵席,“晨间与死者同猎者共有七人,此刻何在” 席间一阵骚动。 皇帝眯起眼:“你的意思” “臣只是奇怪,”林夙声音清朗,传遍全场,“若真是臣杀人,何必用内库监造的弩箭何必留在现场等人发现又何必——” 他忽然转身,指向北坡方向: “在死者身旁的树干上,留下这个” 众人随他手指望去。 两名侍卫已奉命从那棵树上取下一物—— 半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清晰的徽记:睚眦兽首。 镇国公府的家纹。 全场死寂。 赵皓今日称病未至。 但这玉佩,比他在场更致命。 皇帝缓缓靠回椅背,目光深不见底。 他看了一眼痛哭的崔弘,又看了一眼跪得笔直的林夙,最后望向那半块玉佩。 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轻声说,像在品评一出戏,“猎鹿的日子,倒猎出这么多花样。” 他摆手:“此事,交由三司会审。林夙暂回府邸,无旨不得出。” 又补一句:“顾寒声协查此案,可便宜行事。” 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夙。 那一眼很深,很重,像在权衡一柄刀的锋芒与危险。 “散了吧。”皇帝转身离去,“好好的秋狩,败兴。” 众人陆续散去。 崔弘被人搀扶起身,经过林夙时,眼底的悲愤底下,藏着一丝极冷的光。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林家小子……这事,没完。” 林夙垂目:“静候。” 人散尽后,顾寒声才走近,低声:“玉佩不是赵皓的。那纹路是旧的,至少是十年前刻的。” 林夙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 “陛下也知道。”林夙打断他,抬眼望天边聚起的乌云,“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压下崔家哭声、又敲打赵家的‘说法’。” “至于真相……”他转身下台,青袍扫过阶上落叶,“在这座西山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真相。” 远处传来闷雷声。 山雨欲来。 (章末钩子) 当夜,林夙府邸。 书房灯下,他展开顾寒声带回的那枚毒箭。 箭杆内侧,除了“内库监造”,还有一行新发现的、用淡醋写就、遇热方显的小字: “北辰未死,沈墨在诏狱。” 烛火噼啪一跳。 窗外,雨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