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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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舱的舷窗外，厚重的云层如同凝固的灰色铅块，偶尔被下方城市稀疏的灯火刺破，转瞬又被黑暗吞没。引擎的嗡鸣在密封舱室内形成一种低沉的背景音，却丝毫无法抚平乔薇妮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手机屏幕上路明非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冰冷的屏幕触感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越来越浓的寒意——那寒意并非来自万米高空的低温，而是源自丈夫路麟城那张毫无温度的脸，和他那句冰冷的“永远不要回来”。 他变了。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在乔薇妮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带着尖锐的刺痛感。 她清晰地记得初到“基地”时的路麟城。那时的他，眼中燃烧着探索的狂热，对“龙族”的秘密充求知欲，但那份狂热之下，依然有着属于“人”的温度。 那时的他，虽然投身于这个冰冷、隔绝、充满未知危险的堡垒，但乔薇妮能感觉到，他的心，有一部分始终是热的，是属于她和明非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薇妮蹙紧眉头，努力在记忆的碎片中搜寻那个转折点。 具体的时间点模糊了，但变化却清晰得令人窒息。 路麟城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站在那巨大的落地观察窗前。窗外仿佛不再是风景，而是弥漫着诡异寒雾、冰封着史前巨兽遗骸的绝对禁区 他一站就是数个小时，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冰冷。 他谈论起研究对象时，语气不再有敬畏，只剩下一种近乎解剖般的、精确到冷酷的漠然。他将“保密条例”、“大局”、“风险控制”这些词汇挂在嘴边，像在背诵冰冷的教条，眼神深处那种属于丈夫和父亲的温情，如同被冰封的湖面，越来越难以窥见。 他对明非的态度，是这种变化最刺痛乔薇妮的伤口。那个曾经会笨拙地给明非讲睡前故事、会因为明非一次小考进步而高兴半天的男人，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将“路明非”这个名字更多地视为一个需要严密监控、妥善保管的“特殊样本”的观察者。 他不再关心明非是否开心，交了什么样的朋友，他的喜怒哀乐似乎都被归类为“无关变量”，唯一重要的，是明非身体各项指标的数据波动，是他体内那特殊血统的稳定性报告。 乔薇妮曾试图与他沟通，用明非的点滴小事去唤醒他浅薄的父爱。 路麟城的反应是什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句：“知道了。他的恢复力数据如何情绪波动是否影响血统稳定需要让医疗组跟进心理评估吗” 那一刻，乔薇妮看着丈夫眼镜后那双深邃却毫无波澜的眼睛，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不是她的丈夫，那更像是一个……被某种冰冷意志占据的躯壳。 他依旧高效、睿智、掌控着基地的核心研究，但他作为“人”的那部分，作为“父亲”的那部分，正在被某种东西，也许是基地那无孔不入的保密文化，也许是那冰封核心中散发出的无形压力，也许是研究本身带来的异化……一点点地剥离、冻结。 “不要感情用事，我们的工作关乎人类延续。” “人类延续” 乔薇妮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而嘲讽的弧度。多么宏大的命题！宏大到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牺牲掉一个孩子的恐惧，一个妻子的担忧，甚至……一个父亲的责任。 她理解那份工作的重量，她自己也身处其中，深知混血种世界面临的威胁。但难道守护人类存亡，就必须以牺牲人性为代价吗就必须把身边活生生的人，都视为潜在的威胁和需要被排除的变量吗 失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乔薇妮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失望于丈夫的冷酷，更失望于自己无法唤醒他。那个曾经并肩作战、分享一切秘密与温情的爱人，似乎被永远地留在了那扇巨大的观察窗后面，与那些冰封的龙骸为伍。 而这份失望，此刻正疯狂地转化为对路明非的担忧，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明非……她的明非。他应该拥有平凡却安稳的人生，谈一场或许无疾而终的恋爱，考个不算顶尖的大学，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冰冷的医院里，身心俱创，更可怕的是，他已经被迫窥见了那个血腥、扭曲、神魔共舞的真实世界的边缘！ 路麟城冷酷地将明非视为可能暴露基地的“风险源”，弃之如敝履。但乔薇妮看到的，只是一个在巨大恐怖中瑟瑟发抖的孩子！一个刚刚被强行撕开了认知屏障，血统可能正在悄然苏醒，却对此一无所知、茫然无助的少年！ 卡塞尔学院已经介入。乔薇妮太清楚那个地方了。施耐德、昂热……他们就像最精明的猎手，绝不会放过路明非这样特殊的“苗子”，尤其是经历了昨晚与奥丁的遭遇之后。 他们会不断的引导他，将他拖入那个漩涡的中心，将他塑造成一把对抗龙族的尖刀。那条路……荆棘密布，尸骨累累，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钢丝上。 不！ 乔薇妮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绝不能让明非走上那条路！她这次不顾一切地离开基地，甚至做好了永远无法回去的准备，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敏锐地感觉到路麟城变了，变得不再可信，变得可能为了那个冰冷的“大局”牺牲掉明非！ 她必须亲自守在儿子身边！ 她要在明非最脆弱、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用母亲的温暖紧紧包裹住他。她要告诉他，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生活终将回归平静。 她要带他离开滨海这个是非之地，趁“他们”还没找来，去一个阳光明媚、远离风暴的地方，用“正常世界”里所有美好的事物——美食、游戏、或许还有懵懂的校园恋情——去填补他内心的恐惧和创伤，去压制那可能正在苏醒的血脉躁动。 她要引导他，保护他，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那样，将他拉回安全的港湾。即使她知道这很难，命运不会轻易放手，明非经历的一切也不可能真正抹去，楚子航的复仇之路也可能成为牵引……但她必须一试！ 为了明非，她愿意赌上一切，包括她自己s级混血种的身份和力量。如果学院要强行带人……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舷窗倒映出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熔金光芒。 飞机穿透云层，下方城市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滨海，越来越近了。 乔薇妮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失望、愤怒、忧虑都强行压回心底，只留下一个母亲最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坚定地望向舷窗外那片阴霾笼罩的城市。 明非，妈妈来了。妈妈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拖进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