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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向家的客厅笼罩在一片温馨的暖光里。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正在褪去，邻居家的炒菜声和电视声隐约可闻。 向奶奶拎着刚买的香蕉推门进来时，正撞见这样一幕：张秀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膝盖上铺着防水布，怀里抱着向牧晨喂果泥。向志学蹲在旁边，手里捏着块黄油饼干，在小儿子眼前轻轻晃动。 “牧晨乖，叫妈妈就给你吃好不好”向志学的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 十个月大的向牧晨眼睛死死盯着爸爸手里的饼干，小嘴巴不停地砸吧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在下巴上凝成亮晶晶的一滴。他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臂去够，却被向志学灵巧地躲开。 “快叫妈妈，叫了就有饼干吃。”向志学又哄了一句，张秀也跟着柔声引导：“牧晨，妈妈，快叫妈妈呀。” 就在这时，向牧晨突然往前凑了凑，小脸蛋涨得通红，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妈妈！” “哎！我的乖儿子！”张秀瞬间笑开了花，一把搂紧向牧晨，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又亲，“志学你听见没牧晨会叫妈妈了！” 向志学立刻把饼干递到小儿子手里，爽朗地大笑：“真棒！我们牧晨都会叫妈妈了！这才十个月啊，比他哥聪明多了！” 刚进门的向奶奶也被这阵热闹吸引，笑着凑过来夸：“我们小牧晨真聪明，比哥哥早会说话呢！” 客厅里满是欢声笑语，那块黄油饼干在向牧晨手里被攥得微微变形，却成了此刻最耀眼的“奖赏”。 没有人注意到，在客厅的另一角，十个月大的向牧尘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靠垫里，显得格外孤单。他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软布球，布球上的小熊图案已经磨得模糊——那是向志学同事家孩子淘汰下来的旧玩具。 向牧尘安静地看着不远处围着弟弟的三人，看着那块黄澄澄的饼干被递到向牧晨手里，看着妈妈亲吻弟弟的脸颊、爸爸爽朗的笑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那光芒转瞬即逝，随即又低下头，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球边缘起毛的缝线。 他没有哭闹，也没有试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热闹稍歇，向牧晨专心啃起了饼干，向志学起身去厨房帮忙端菜，张秀收拾着果泥碗，客厅里才恢复了片刻宁静。 就在这时，向牧尘玩着布球，兴头上来时，小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他像是在酝酿什么，舌尖轻轻抵着上颚，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模糊却清晰的音节：“ma……” 声音轻得像落在棉花上的雪，却在向奶奶心里炸开了惊雷。她先是一愣，怀里的小家伙还在无意识地重复着“ma……ma……”，小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努力把这个音节咬得更准些。 奶奶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皱纹都因为巨大的惊喜舒展开来。她赶紧搂紧大孙子，胳膊都因为激动微微发颤，扬着声音朝厨房门口的儿子儿媳喊道：“听到了吗你们快听听！牧尘会叫妈妈了！我的大孙儿会叫妈妈了！” 空气刚凝滞了半秒，仿佛被触动了扞卫关注的本能，刚啃完饼干的向牧晨突然毫无征兆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比往常更洪亮、更急促，像一把尖锐的哨子，瞬间刺穿了客厅里短暂的喜悦。他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啪”地一下打翻了张秀手里刚拿起的玻璃果泥碗——橙黄色的果泥溅在白色的地砖上，像一滩凝固的阳光，也溅脏了张秀的袖口和向牧晨的围兜。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了怎么了”张秀的注意力像被磁石猛地吸走，刚刚还朝着婆婆方向张望的眼神，立刻死死黏在小儿子脸上。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空碗，手指抚过向牧晨的嘴角、喉咙，又摸了摸他的肚子，“是不是饼干噎到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跟妈妈说啊……” 向志学也立刻从厨房冲出来，一手接过妻子手里的纸巾，一手轻轻拍着向牧晨的后背，嘴里不停哄着：“不哭不哭，爸爸在呢，小魔星最勇敢了……” 向奶奶那句“牧尘会叫妈妈了”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后半截话像被掐断的线，悬在半空，连个回音都没有。 客厅里瞬间被向牧晨的哭声填满，混杂着夫妻俩焦急的安抚声、抽纸巾的窸窣声，还有张秀数落“怎么这么不小心”的嗔怪声——那嗔怪不是对打翻碗的向牧晨，而是对自己。 向奶奶抱着向牧尘，坐在沙发的角落，像被这场热闹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大孙子：小家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妈妈的方向，小胳膊无意识地朝着那边伸了伸，手指还轻轻蜷着，像是想抓住点什么。 可他的妈妈，正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向牧晨下巴上的果泥，嘴唇贴在小儿子额头，柔声细语地哄着，连一个余光都没分给这边。 一股酸涩突然涌上奶奶的鼻尖，跟着又窜出点无力的愤怒。她知道儿子儿媳不是不爱牧尘，可这份爱太偏了，偏得像被狂风刮歪的秤——刚才牧晨叫“妈妈”时的欢呼还在耳边回响，而牧尘同样的呼唤，却连被听见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悄悄收回目光，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牧尘的背，把满是皱纹的脸贴在他柔软温热的脸颊上，声音压得低低的，一遍遍地重复：“奶奶听到了，牧尘真棒，咱们牧尘会叫妈妈了……奶奶都听到了……” 向牧尘的小脑袋蹭了蹭奶奶的脖子，刚才还微微扬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去，伸出去的小手也悄悄收了回来，重新攥紧了怀里的软布球。 他没再发出“ma”的音节，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仿佛刚才那句呼唤只是奶奶的错觉。 晚饭过后，向奶奶趁着向牧晨睡着，拉着儿子儿媳坐在阳台说话。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晾衣绳上的衣服轻轻晃动，像一个个飘荡的幽灵。 “你们不能总这样忽略牧尘，”向奶奶的声音带着少有的郑重，“今天牧晨叫妈妈，你们又是夸又是给饼干；牧尘也叫了，你们连句回应都没有，他得多失望啊……孩子虽小，心里比谁都明白。” 张秀正低头搓洗着被果泥弄脏的围兜，肥皂泡沾在手指上，她漫不经心地笑笑：“妈，您想多了。牧晨那是清清楚楚叫出来的，牧尘就是随口哼哼。再说牧尘那孩子您还不知道乖得很，从来不闹人。老二性子急，哭起来没完没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哭吧兄弟俩性格不一样，照顾起来自然有侧重。” 向志学靠在阳台栏杆上，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也附和道：“是啊妈，牧尘是哥哥，懂事。再说他也没哭没闹，哪能跟老二比小孩子忘性大，过会儿就不记得了。” 向奶奶看着他们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晚风吹起她花白的发丝，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张了张嘴，想说说牧尘刚才伸出去又收回的手，想说说他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落寞，可看着儿子儿媳忙碌又不以为意的样子，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 她扭头看向客厅：向牧尘正躺在婴儿床里，自己玩着手指，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安静得像个没人疼的布娃娃。而隔壁房间里，向牧晨正含着安抚奶嘴睡得香甜，床头还亮着小夜灯。 同样是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为何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标好了价码哭闹的那个成了“珍宝”，乖巧的那个反倒成了“累赘”，成了被廉价处理的那一个。向奶奶心里堵得慌，却又无能为力。 夜深了，张秀哄睡了向牧晨，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地板上，照在婴儿床里的牧尘身上。他睡得很沉，小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张秀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月光下大儿子的脸庞显得格外白皙清秀。她想起白天牧尘望着她的眼神，想起婆婆说的话，心里的愧疚又冒了出来，像根细小的刺，扎得她有些难受。 她伸手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手指快要碰到他额头时，却又缩了回来。 “他太乖了，不闹，所以不用太费心。”她这样告诉自己，试图把那点愧疚压下去。可不知为什么，闭上眼睛，眼前总浮现出牧尘伸着小手、眼里闪着光的样子，还有他那句沉在深海里的“ma”，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叩着她的心门。 只是这叩门声太轻了，轻得很快就被向牧晨第二天清晨的哭闹声彻底盖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