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宝黛初回，我没有那种劳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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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养”了小半个月的病，黛玉觉得骨头都快躺酥了。 那日送宫花的事，周瑞家的回去后如何添油加醋，王熙凤又是个什么反应，她一概不知。 只听说，荣庆堂那边，贾母又赏了许多东西下来。 吃的用的，流水似的往她这小院里送，生怕慢待了她这位体弱多病的外孙女。 王夫人那边，则彻底没了动静。 黛玉明白，她们都在等。 等她这个“病秧子”自己熬不住，或是等她露出什么破绽。 可惜，她偏不。 这日，天气晴好，黛玉自觉“病体”大安，便带着鹦哥和王嬷嬷，主动去了贾母的荣庆堂请安。 她得去刷刷存在感，时时刻刻提醒着贾府众人，她林黛玉还好好地活着。 一进屋，依旧是那股熟悉的，让人胸口发闷的香气。 贾母正歪在榻上，由丫鬟捶着腿，一见黛玉，老太太立刻直起身子，脸上笑开了花。 “哎哟，我的乖囡，身子可好利索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黛玉依言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旋即被贾母一把拉进怀里，上上下下地打量。 “瘦了，还是瘦了。这小脸白得，跟纸糊的似的。” 贾母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又转头吩咐丫鬟：“去，把那匣子血燕拿来，往后天天给林姑娘炖上。” 黛玉垂着眸，乖巧应下。 她知道，外祖母的疼爱，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做给满屋子人看的。 但眼下，她需要这份“疼爱”做护身符。 正说着话，门帘猛地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老祖宗，我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那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子没被驯服的野劲儿。 黛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并无波澜，只有一股生理性的厌恶。 她抬起头。 只见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石青色箭袖，头上束着紫金冠，眉眼精致如画，一双眸子流光溢彩，竟比满屋子的珠光宝气还要耀眼。 不是贾宝玉，又是谁。 他一进门，先给贾母请了安，随即目光一转，便直直地盯在了贾母身边的黛玉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宝玉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艳，到痴迷，再到一种近乎于魔怔的狂喜。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前世，就是这道目光，让她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可如今再看，黛玉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凉的嘲讽。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情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混世魔王”，说到底，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巨婴罢了。 满屋子的人都停下了说笑，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宝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痴痴地走上前，脱口而出。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来了。 这句让前世的她，沦陷了一辈子的谎话。 屋里的夫人们和姑娘们都掩着嘴笑了起来，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热烈。 贾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打趣道：“胡说！你们今日才初见，哪里就见过了” 宝玉急得抓耳挠腮，指着黛玉，一脸认真。 “虽没见过，但我看着面善，心里就觉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 换作前世的林黛玉，听到这番石破天惊的“表白”，怕是早已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可现在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宝玉。 她看着他为她痴狂，看着众人暧昧的哄笑，看着外祖母那满是算计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黛玉缓缓站起身。 没有娇羞，没有无措。 她只是对着宝玉，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福，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之礼。 “表哥安好。” 声音清冷，态度疏离。 那感觉，不像是久别重逢的心上人，倒像是在衙门口初次拜见上峰的下属，公式化，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 宝玉脸上的狂喜，寸寸凝固。 屋里的笑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气氛，陡然不对劲。 宝玉不死心，他往前凑了一步，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一丝受伤和困惑。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妹妹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急切地想要寻找他们之间的“特殊”，于是，他问出了那个经典的问题。 “妹妹可有玉” 黛玉看着他，终于，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轻轻摇头。 “我没有那种劳什子。” 这八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宝玉的脸上！ 劳什子 他与生俱来、被全家奉为神物的通灵宝玉，在这个妹妹的嘴里，竟成了“劳什子” 宝玉的脸，血色瞬间上涌，脖颈都涨得通红。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特殊、所有的情意，都在这一刻被对方轻描淡写地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什么！” 他尖叫起来，那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你没有你竟然没有！” 下一秒，他发疯似的伸手，从脖子上扯下那块五彩晶莹的通灵宝玉，想也不想，就朝着地上狠狠砸去！ “什么神仙玉！什么稀罕物！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她都没有，我还要这破东西做什么！” “哐当——” 玉佩砸在地砖上，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屋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宝玉！” “我的心肝！” 丫鬟们尖叫着去抢，贾母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哭天抢地地哄着。 “你这个孽障！是要气死我吗！” 前世，看到这一幕，黛玉吓得跟着掉眼泪，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感动，觉得这个哥哥为了自己，竟连命根子都不要了。 可现在，她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 看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全家上下倾情配合的闹剧。 她看着宝玉在贾母怀里撒泼打滚，哭得惊天动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看着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块完好无损的玉，小心翼翼地擦拭。 真是一场好戏。 可惜，她不想再当观众了。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黛玉动了。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旁边那个摆满了古玩的紫檀木博古架前。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精美的瓶瓶罐罐，最后，落在了一块用来压书角的镇纸石上。 那是一块青黑色的石头，沉甸甸的，毫不起眼。 她伸出那双苍白的小手，将那块镇纸石拿了过来。 全场所有人的哭声、劝慰声、叫喊声，都在她这个动作下，诡异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黛玉捧着那块比她手掌还大的石头，走到了仍在抽噎的宝玉面前。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有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平静。 她把手里的镇纸石，递到宝玉眼前。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若真觉得这玉不好，不如用这个。” 她晃了晃手里的石头，语气认真得像是在传授什么不传之秘。 “石头，比玉硬。” “用这个砸，一下就能碎，也省得你来回折腾，把自己累着。” “更省得大家，都为你费心。” 宝玉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像被人当胸重击，呆呆地看着黛玉，看着她手里那块黑黢黢的、丑陋的石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过她会跟着哭，想过她会上来劝，想过她会感动得不知所措。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 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递给自己一块石头，还教自己怎么才能砸得更碎。 他看着眼前这个妹妹。 她的小脸依旧苍白，眉眼依旧如画，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惊艳与柔情。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冰冷，陌生。 甚至，有点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