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上的父子（九）（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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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上的父子（九） 白炽灯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冰冷的光线打在王浩惨白如纸的脸上。他瘫坐在轮椅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每一次红灯的闪烁，都像重锤砸在他濒临碎裂的心脏上。 小雅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抱着小轮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脖颈，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像风中残烛。她空洞的眼神越过丈夫，落在抢救室紧闭的门上，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麻木。 “求求你们！先救救孩子！钱！钱我们一定补上！一定！”王建国佝偻着背，几乎要给那个表情冷漠的住院部窗口工作人员跪下，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扒着冰冷的窗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角渗血的纱布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大爷，医院有规定，欠费超过限额，系统自动锁死，没法开单子，药房也拿不出药。我们理解你的难处，但真的没办法。”工作人员的声音公式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耐烦，“你们之前欠的还没结清呢。带孩子去别的医院看看吧。” “别的医院！”王建国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才有的眼神，“我孙子都快没气了！他等不了！你们这是见死不救！！”他激动地拍打着窗台，声音凄厉，引得走廊里寥寥无几的人侧目。 “爸！”王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干涩嘶哑。他滚动轮椅上前，一把抓住父亲激动得发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他看着父亲布满血丝、充满绝望和愤怒的眼睛，再看看妻子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右腿上，落在自己这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讽刺的“体验官”西装上。 一股混杂着剧痛、愤怒、以及彻底被逼入绝境的冰冷火焰，猛地在他胸腔里炸开！启明科技的利用、李锐虚伪的承诺、这身可笑的“体面”、医院冰冷的制度、儿子垂危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的尊严、痛苦、甚至生命，在别人眼中，都不过是冰冷的数字和可利用的资源！ 退无可退！忍无可忍！ 就在这时，王浩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李锐发来的短信，带着最后通牒的冰冷意味： “王浩，发布会后的擅自离场和破坏公司财物行为已构成严重违约。请立刻返回公寓，配合‘启明之路’前期筹备。否则，我方将冻结预付薪酬，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及追偿的权利。后果自负。——李锐” 冻结薪酬！追偿！后果自负！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王浩的心脏！这不仅是断了他救儿子的财路，更是要把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王浩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狠厉！ 他不再看父亲，不再看妻子，甚至不再看抢救室的门。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动轮椅，冲向走廊尽头——那里，几个挂着记者证、原本只是来医院蹲点其他新闻的人，正被王建国刚才的动静吸引，好奇地张望着。 “记者！谁是记者！”王浩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走廊里压抑的寂静！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轮椅带着决绝的气势冲到那几个记者面前，眼神凶狠得吓人。 那几个记者被他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拍我！对着我拍！”王浩猛地指向自己，指向自己残废的腿，指向自己身上那套价值不菲却无比讽刺的西装，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看看我！看看启明科技所谓的‘首席体验官’！看看他们给我穿的好衣服！看看他们给我的‘体面’！” 他猛地又指向身后抢救室的红灯，指向瘫软在椅子上抱着垂危婴儿的小雅，指向还在窗口苦苦哀求、额头渗血的父亲，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血泪的控诉： “再看看我儿子！他快死了！就躺在那扇门后面！因为没钱！因为医院要钱！因为启明科技那个李锐！他冻结了我的救命钱！他要用合同逼死我儿子！他要用我的伤疤去给他的项目贴金！现在，我儿子要死了！他们不管！他们只在乎他们的项目！他们的名声！他们的钱！” 王浩的声音如同泣血的杜鹃，凄厉绝望，字字带血，句句含泪！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从轮椅上栽下来。他猛地扯开自己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囚徒，将自己最不堪、最血淋淋的伤口和绝境，彻底暴露在冰冷的镜头前！ “拍啊！你们不是要新闻吗！这就是新闻！这就是启明科技‘无障碍未来’下的真实！这就是他们‘首席体验官’的活路——一条通往儿子死亡的路！！” 他的嘶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悲怆力量。 那几个记者彻底惊呆了！职业的本能让他们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一幕蕴含的巨大新闻价值和爆炸性！摄像机、手机镜头，立刻对准了状若疯魔的王浩，对准了绝望的王建国，对准了抱着垂死婴儿、眼神空洞的小雅！ 镁光灯疯狂闪烁，快门声响成一片！冰冷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人间最惨烈的苦难和最赤裸的控诉！ “王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启明科技真的冻结了您孩子的救命钱” “医院是因为欠费拒绝救治吗” “您父亲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记者们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王浩不再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些镜头，眼神空洞而决绝，像一尊用血肉和悲愤铸成的雕像。他知道，他在赌！赌这最后的疯狂能换来一丝救命的转机！赌这用尊严和伤疤点燃的火焰，能烧穿冰冷的规则和资本的伪善！他把自己、把父亲、把妻子、把垂死的儿子，都当成了祭品，摆在了这残酷的祭坛上！ 王建国看着儿子这近乎自毁的疯狂举动，老泪纵横。他不再哀求窗口的工作人员，而是踉跄着走到儿子身边，用自己佝偻的身躯，试图挡住一部分刺向儿子的镜头，尽管那只是徒劳。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楚，却也带着一种与儿子同归于尽的悲壮。 小雅依旧抱着孩子，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小轮那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着这场惨烈风暴的核心，正是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神色严肃的中年女医生在护士的簇拥下快步走来，显然是惊动了高层。她看了一眼混乱的场面，目光扫过镜头，落在小雅怀中气息微弱的孩子脸上，眉头紧紧锁起。 “怎么回事”她沉声问住院部窗口的工作人员。 “刘主任！他们欠费太多，系统锁死了，没法开单…”工作人员赶紧解释。 刘主任的目光越过工作人员，落在状若疯魔的王浩身上，落在他残废的腿和那身刺眼的西装上，又落在王建国额角的纱布和绝望的脸上，最后，停留在小轮那张青紫的小脸上。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职业的冷静，也有一闪而逝的动容和挣扎。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摄像机运行的微弱电流声和王浩粗重的喘息。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刘主任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立刻开绿色通道！送孩子进抢救室！所有费用，先记账！” 她的话音刚落，早已待命的护士立刻冲上前，小心翼翼却无比迅速地将小轮从小雅怀中接过，放在移动担架床上，推着冲向了抢救室！那扇象征着生与死的厚重门扉，终于再次打开！ 王浩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松，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轮椅上。他看着儿子被推进去的身影，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门，眼中的疯狂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记者们的镜头立刻转向了刘主任和迅速行动的医护人员。 王建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刘主任和抢救室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个无声的动作，蕴含了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的感激和悲恸。 混乱暂时平息。记者们围住了刘主任和院方人员。王浩被父亲扶回轮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小雅依旧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的门。 王建国颤抖着拿出自己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手指僵硬地划开。屏幕上，是陈锋发来的几条未读信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最新的一条信息是： “老王！网上炸了！浩子医院的事上热搜了！‘启明科技’、‘断腿父亲’、‘垂死婴儿’…全在热搜上！李锐的电话被打爆了！平台这边也炸锅了！你们…你们挺住！我们几个老哥凑了点钱，不多，马上转给你！先救孩子要紧！” 王建国看着信息，又抬头看向闭目喘息、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儿子，看向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儿子用最惨烈的方式，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将最不堪的绝境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把用血肉点燃的火，终于烧开了一条缝隙，让垂死的孙子得以喘息。 但这火，也彻底烧毁了他与启明科技之间那点脆弱的、虚假的体面。烧毁了他可能拥有的最后一条“正常”的谋生之路。 前方，是更深的未知，是资本的滔天怒火，是更汹涌的舆论风暴，是依旧深不见底的医疗费深渊。 抢救室的红灯，依旧刺目地亮着。希望与毁灭，只在一线之间。 王浩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父亲手机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热搜”二字，眼神疲惫而空洞，深处却残留着一丝孤注一掷后的冰冷余烬。 这以伤疤为武器、以尊严为燃料点燃的火焰，究竟是为他们照亮了一条生路，还是将他们彻底推入了更狂暴的烈焰地狱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