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阳(廿三)(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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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去衡阳(廿三) 王建国的嘶吼在逼仄的客厅里炸开,带着血沫和决绝,震得空气都在颤抖。戴维陈被这突如其来的、不要命般的反抗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暴怒更甚,脸上横肉抽搐,骂着脏话就要上前。 “you old fool! ill kill you!”(老不死的!我宰了你!) “不要!戴维!不要!”王瑶尖叫着,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戴维的腰,试图阻止他,“他是我爸!他老了!求求你!” 艾瑞克站在卧室门口,吓得大哭起来,手里的铁皮铅笔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旧画报和照片散落一地。 就在这混乱不堪、暴力一触即发的时刻—— “nypd! open the door!”(纽约警察!开门!)门外突然传来严厉的英语喝令,伴随着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 屋内的混乱瞬间冻结。 戴维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转为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王瑶也停止了哭求,惊恐地望向门口。王建国靠着鞋柜,剧烈地喘息咳嗽,浑浊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敲门声更重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police! we heard the disturbance! open the door now!”(警察!我们听到骚动!立刻开门!) 戴维低低咒骂了一句,狠狠瞪了王瑶和王建国一眼,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十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戾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纽约警察,手按在腰侧的枪套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瘫坐在地、嘴角带血、痛苦咳嗽的东方老人,泪流满面、衣衫不整、惊惶未定的亚裔女人,散落一地的杂物,还有那个在卧室门口吓得大哭的孩子。 “whats going on here?”(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一名警察严肃地问,目光锁定在看起来最具威胁性的戴维身上。 戴维立刻换上一副无奈甚至有些委屈的表情,摊摊手,用英语流利地回答:“officers, nothing serious. just a family argument. my father-in-law, he just arrived from china, doesnt understand anything, got upset over nothing and started yelling. i was just trying to calm him down.”(警官,没什么大事。就是家庭纠纷。我岳父,刚从中国来,什么都不懂,为点小事不高兴就大喊大叫。我只是想让他冷静下来。) 另一名警察走到王建国身边蹲下,查看他的情况:“sir, are you alright? do you need medical help?”(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医疗帮助吗) 王建国听不懂,只是痛苦地咳嗽着,勉强摇了摇头。 王瑶紧张地看着警察,又看看戴维威胁的眼神,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询问戴维的警察目光扫过王瑶手臂上被拽出的红痕和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又看了看角落里吓坏的孩子,眉头紧锁。他显然不太相信戴维的说辞,转向王瑶,语气放缓了些:“maam, did this man assault you or the old gentleman?”(女士,这位先生是否袭击了你或这位老先生) 戴维的眼神像毒针一样刺向王瑶。 王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低下头,避开警察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用磕磕绊绊的英语回答:“n…no… argument… just argument…”(没……没有……只是争论……只是吵架……) 警察显然看出了她的恐惧和言不由衷,但受害者不指控,他们也无法采取行动。他叹了口气,对戴维说:“this is a formal warning. any physical violence is illegal. we will be filing a report on this domestic disturbance. if we get another call, someone will be arrested.”(这是正式警告。任何身体暴力都是非法的。我们会就这次家庭纠纷备案。如果我们再接到报警,有人会被逮捕。) 戴维连连点头,态度表现得非常配合:“understood, officer. no more trouble. its just cultural misunderstanding.”(明白,警官。不会再有麻烦了。只是文化误解。) 警察又看了看屋内的状况,尤其是王建国的惨状,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无法再做更多。一名警察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一个号码,递给王瑶:“domestic violence hotline. if you need help, call them.”(家暴热线。如果你需要帮助,打这个电话。) 王瑶颤抖着接过纸条,看也没看就攥在手心。 警察又警告性地看了戴维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门一关上,戴维脸上的伪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的、更加阴沉的怒火。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依次扫过王瑶、王建国和艾瑞克。 “clean up this mess.”(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冰冷地丢下一句话,踢开脚边散落的照片,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砰地打开,灌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坐在沙发上,像一头暂时蛰伏但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压抑的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的吵闹更令人窒息。 艾瑞克小声地啜泣着,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和画报。 王瑶像是被抽空了灵魂,木然地走过去,扶起还在咳嗽的父亲,搀着他,一步步挪向那个小卧室。她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王建国瘫坐在卧室狭窄的单人床上,胸口依旧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他看着女儿麻木地拧了条湿毛巾,过来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沫和额头的冷汗,动作机械而僵硬。 “瑶瑶……”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跟他离……必须离……这种日子……不能过了……” 王瑶的手顿住了。泪水无声地从她空洞的眼睛里滑落,滴在陈旧的地毯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然后转身,默默地开始收拾被戴维踢乱的杂物。 艾瑞克捧着那个铁皮铅笔盒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捡好的照片和画报放回去。他走到床边,抬起小脸,看着王建国,大眼睛里还噙着泪,却小声地用英语问了一句:“grandpa… are you okay?”(爷爷……你还好吗) 王建国听不懂,但看懂了孩子眼里的关切和恐惧。他心中一酸,伸出颤抖的手,想摸摸孩子的头。 艾瑞克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飞快地瞟了一眼客厅方向,然后才慢慢低下头,让王建国粗糙的手掌落在他的头发上。 那只苍老的手,带着血污和颤抖,极轻地、极轻地,抚摸着外孙柔软的头发。 王建国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混着嘴角的血腥味,咸涩无比。 窗外,纽约的夜色深沉,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轰鸣里。 屋内的压抑,却浓得化不开。 王瑶收拾完东西,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父亲和孩子,肩膀微微耸动。许久,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离……怎么离……” “他没身份……黑下来的……什么都敢做……” “艾瑞克还小……” “我们……能逃到哪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积压了二十年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助。 王建国看着女儿瘦削颤抖的背影,看着外孙惊惧不安的小脸,胸口那股闷痛变成了更尖锐的刺痛。 他来了,砸开了这扇门,却也似乎,将她们推向了更深的恐惧边缘。 路,好像走入了更窄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