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十三）（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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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十三） 省教研室的借调函，这次是直接发到了县教育局，点明了需要欧阳岚参与为期一年的“省基础教育乡土课程资源库”建设项目。这一次的平台更高，视野更广，几乎是无法拒绝的机会，也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县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打来电话，语气温和却坚定：“欧阳老师，这是对我们县乡土教育工作的肯定，也是你个人发展的关键一步，省里的项目，意义重大啊。” 挂掉电话，欧阳岚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窗外，柳溪村小学的操场上有孩子在踢毽子，欢笑声隔着玻璃隐隐传来。她想起上一次拒绝县里借调时内心的挣扎与最终的坚定，那时，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根就扎在这里。可这一次，省里的项目，关乎着她和团队多年来摸索的成果能否被看见、被系统化，甚至可能影响更多像柳溪村一样的学校。 陈默得知消息后，沉默了片刻，发来一条信息：“这次不一样。不是离开，是让‘青禾’的种子，撒向更远的地方。” 离开的决定，比想象中更难宣之于口。她先找了老校长。校长听完，长久地凝视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最终叹了口气，又像是释然：“岚岚，柳溪村这片池塘，对你来说，确实小了。鸟儿翅膀硬了，总要往更高处飞。去吧，学校这边，有我们。” 她接着召开了开发小组的会议。小赵和小孙先是错愕，随即是理解和祝福，但眼神里都带着浓浓的不舍。“欧阳姐，你放心去，咱们的‘资源中心’我们一定看好，等你回来验收成果！”小孙拍着胸脯保证。小赵则更实际：“到了省里，多帮我们争取点资源和支持！” 最难的是告诉孩子们。她选择在一个周五的班会课上，用最轻柔的语气解释，老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学习一年，会带回更多有趣的知识。一年级的娃娃们还不能完全理解“一年”有多长，只是睁着懵懂的眼睛问：“老师，那你还会回来吗”“老师，你会想我们吗”问得欧阳岚喉头发紧，只能用力点头，把涌上眼眶的湿意逼回去。 省城的气息与柳溪村截然不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连空气都带着一种紧凑的节奏感。省教研室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每个人似乎都忙得脚不沾地。欧阳岚被分配到一个专门的项目组，组员多是来自全省各地的教研精英和高校学者。 初始的融入并不顺利。她的基层经验在理论扎实、逻辑严密的同事面前，有时显得“不够系统”、“缺乏数据支撑”。在一次项目讨论会上，她提出某个案例设计需要充分考虑乡村学校实际的操作条件和师资水平，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博士微微蹙眉：“欧阳老师，我们要做的是具有引领性和普适性的资源库，不能总被基层的客观条件束缚住思路。” 她感到一种熟悉的孤立感，仿佛回到了初到柳溪村时的无措。但这一次，她很快调整了自己。她不再急于辩解，而是更努力地学习项目要求的规范，同时，利用周末时间，将组内初步成型的方案，通过线上方式发给小赵、小孙和陈默，听取一线教师的反馈。她用来自田野的最真实的声音，默默修正、补充着那些看似完美的理论框架。 项目组的一次中期评审会上，专家对某个关于“社区资源融入”的模块提出了质疑，认为案例过于理想化，缺乏可复制性。会场一时陷入僵局。欧阳岚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她没有直接反驳专家，而是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柳溪村小学的教室，孩子们用树叶、石子制作的教具，出现了《我们的老街》项目中孩子们测绘、采访的照片，出现了王小明从职校寄来的、站在拖拉机旁的照片。她结合这些真实的图像和故事，娓娓道来乡土课程如何在一无所有的条件下生根、发芽，如何深刻地影响了一个孩子的成长路径。 “……专家说得对，完美的、可复制的模式或许不存在。”她最后总结道，声音清晰而平静，“但我们提供的，不应该是一个僵化的模板，而是一种思路，一种可能性，一种激励。鼓励每一位老师，都能成为自己那片教育田野的发现者和创造者。这，或许才是资源库最大的价值。” 会场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掌声。那位之前提出质疑的专家，推了推眼镜，微微点了点头。项目组长在会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欧阳，你带来的‘泥土气息’，很宝贵。” 在省城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她与陈默的联系，更多地依靠夜晚的视频通话。屏幕那头，陈默会给她看镇中心小学试点跨学科课程的进展，给她看学生们制作的老街模型；屏幕这头，欧阳岚会分享省城教育前沿的资讯，吐槽项目推进中的烦恼。距离没有拉远彼此，反而让每一次交流都更加珍贵。他们谈论未来，谈论等欧阳岚回去后，如何将省里的资源与本土的实践更深度地融合。 一个深夜，欧阳岚加完班回到临时的宿舍，打开邮箱，收到了小孙发来的一个视频文件。视频是在柳溪村小学的“乡土资源中心”拍的，小赵和小孙带着几个孩子，正利用她寄回去的省项目组初步资料，尝试设计一个关于“本地鸟类”的微课程。孩子们举着自己画的、形态各异的鸟，兴奋地对着镜头说：“欧阳老师，我们想你！我们等你回来！” 看着视频里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同事们的努力，欧阳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那一刻，所有的漂泊感与辛苦都得到了慰藉。她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知道自己终将回到哪里。省城的平台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但她的根，她的力量源泉，始终在柳溪村那片充满生命力的田野上。 她关掉视频，打开文档，继续修改着资源库的案例如。窗外的省城灯火璀璨，而她的心里，装着的是远方一片等待她归去的、浸润着教育理想的青翠禾苗。她知道，这次的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