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中的光芒(二)(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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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中的光芒(二) 一、毕业季的十字路口 中南大学图书馆前的香樟树,四年间又粗了一圈。陈志远穿着略显宽大的学士服,站在树下等待拍毕业照。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脸上,这张曾经瘦削的面庞多了几分青年的坚毅。 “志远!这边!”室友刘浩在远处挥手。 拍完集体照,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刘浩家里开厂,早已安排好了工作;另一个室友考上了本校研究生;唯有陈志远,手里捏着几份面试通知,却都悬而未决。 “志远,你真不考虑读研你这成绩保研没问题。”导师李教授特意找到他。 “老师,我想先工作。”陈志远诚实地说,“家里需要我。” 李教授理解地点点头:“你是搞稀土功能材料的,这个方向国家急需。我推荐你去几家单位,你再看看。” 晚上,陈志远在宿舍整理四年来获得的证书:国家励志奖学金三次、校优秀学生干部、全国大学生材料设计竞赛二等奖……厚厚一摞,承载着无数个通宵达旦的夜晚。 手机震动,是父亲发来的语音消息:“远儿,照拍完了吗村里人都等着看你穿学士服的照片呢。工作不急,慢慢找,家里现在挺好。” 陈志远知道“挺好”两个字背后的艰辛。去年母亲突发肺炎住院,虽然医保报销了大半,但父亲还是把编竹篮攒下的钱全搭了进去。村里扶贫干部换了一茬,帮扶却没断,可陈志远明白,他必须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了。 二、稀土之光 六月的招聘会人山人海。 陈志远挤进会场,直奔几家稀有金属企业的展位。排了半小时队,递上简历,面试官翻看着,频频点头:“成绩不错,项目经验也匹配。不过今年我们招人指标缩减,要等通知。” 一连三天,都是类似的回答。经济下行压力下,许多企业缩减了招聘规模。有同学劝他:“志远,要不先回县里你这样的学历,县里肯定抢着要。” 回县里当然容易,但陈志远不甘心。四年苦读,他见识过稀土材料在航空航天、新能源领域的巨大潜力,他想站在行业前沿。 转机出现在离校前一周。李教授打来电话:“志远,赣州有家稀土深加工企业,在搞技术升级,急需人才。虽然是小地方,但正好专业对口,你去试试” 没有犹豫,陈志远买了南下的火车票。 赣州章源钨业股份有限公司的面试间里,技术总监仔细翻阅他的毕业论文——《稀土掺杂钨基复合材料的制备与性能研究》。 “你做过的这个耐高温实验,数据很扎实。”总监抬起头,“我们正在攻关稀土钨电极的国产化,进口的一根卖几千,我们想做出来。但厂子在开发区,离市区远,条件苦,很多大学生待不住。” “我不怕苦。”陈志远说,“我是农村出来的。” 总监看了他许久:“那你什么时候能来实习实习期三个月,通过了就留用。” 三、车间里的博士苗子 赣州稀土产业园区坐落在一片丘陵间。陈志远拖着行李箱走进职工宿舍时,被墙角的霉斑和吱呀作响的铁架床怔了一下。但他很快整理好床铺,就像当年走进大学宿舍一样。 第二天进车间,热浪扑面而来。熔炼炉散发着近千度的高温,即使隔着防护服,汗也瞬间湿透了后背。老师傅老杨打量这个新来的大学生:“细皮嫩肉的,能行吗” “师傅,您教我。”陈志远套上厚重的手套。 最初的日子确实难熬。白天在车间熟悉每一道工序,晚上在宿舍研究工艺参数。一起入职的另外两个大学生,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只有陈志远留了下来,他甚至主动申请上夜班——夜班安静,能跟在老师傅身边多学点东西。 老杨渐渐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陈志远不仅吃苦,而且肯钻研。一次熔炼过程中出现成分偏析,他连续跟了三个班次,记录数据,最后提出调整升温曲线的建议,居然解决了问题。 “你小子,是块搞技术的料。”老杨拍着他的肩膀。 实习第二个月,公司接了个紧急订单,需要一种特殊配比的稀土钨合金。研发部搞了半个月没突破,陈志远大着胆子找到技术总监:“总监,我在学校做过类似配方,能不能让我试试” 总监将信将疑地给了他一个小型实验炉。三天后,陈志远拿着样品走进办公室:“您看看这个金相组织。” 检测报告出来,各项指标达标。总监又惊又喜:“你是怎么想到调整钇和镧的比例的” “查了很多文献,又结合咱们厂现有设备的升温特性。”陈志远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还差一点,如果能控制冷却速率,性能还能提升5%左右。” 那天下午,陈志远提前拿到了录用通知,基本工资比预期高了20%。总监说:“厂里需要能扎根的人。你留下,给你配个实验小组。” 四、山重水复 工作稳定了,陈志远每月往家寄两千块钱。父亲总说不用,他就骗父亲:“公司包吃住,花不了什么钱。” 生活似乎走上正轨,但新的烦恼接踵而至。 首先是母亲的身体。秀兰年轻时落下的风湿越来越重,一到阴雨天就疼得整夜睡不着。父亲在电话里轻描淡写,但陈志远听得出那份焦虑。 其次是村里人的“关心”。每次回家,总有热心人问:“志远,找对象了吗都二十五了。”更有直接的说:“你现在是工程师了,该找个城里姑娘。” 陈志远不是没想过感情的事。厂里有个质检姑娘叫林悦,本地人,大专毕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常来实验室送检测报告,有时会多聊几句。但陈志远不敢往前迈步——他背后是一个残疾的父亲和一个智障的母亲,这样的家庭负担,有几个姑娘愿意承担 国庆节回家,村支书刘叔带来一个消息:“志远,县里搞易地扶贫搬迁,咱们村要整村搬进安置小区。你家分一套八十平的两居室,电梯房。” 这是天大的好事,但父亲却犹豫了:“搬进楼房,我这轮椅方便,可你娘……她不懂事,在楼里乱跑乱撞,万一……” 陈志远心里一沉。是啊,母亲的情况特殊,新环境对她可能是灾难。 果然,去看新房时,秀兰一进电梯就惊恐地尖叫,拼命往外跑。她习惯了开阔的院子和熟悉的土路,封闭的楼道、陌生的邻居都让她不安。 搬迁的事就这样搁置了。扶贫干部很为难:“陈叔,政策有时间限制,过了这村没这店。” 陈铁柱抽着旱烟,半晌说:“要不,你们把房子分给更需要的人家。我们老两口,还是在老屋住着踏实。” 五、柳暗花明 就在陈志远为父母搬迁的事发愁时,厂里出了件大事。 一批出口欧洲的稀土永磁材料发生质量争议,外方索赔百万美元。问题出在原料上——供应商提供的氧化镨钕纯度不达标。 “必须建立自己的原料检测体系,不能光靠供应商报告。”在全厂会议上,陈志远站起来说,“稀土深加工,源头不控,后患无穷。” 总监让他牵头组建原料检测实验室。那段时间,陈志远白天忙生产,晚上查资料、选设备,还要培训新招的检测员。林悦被调来协助他,姑娘细心,整理的数据清晰规范。 深夜的实验室里,常常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次调试仪器到凌晨,林悦泡了两碗面,递给他一碗:“陈工,你总是这么拼。” “没办法,底子薄,只能多花时间。”陈志远接过面。 “我听杨师傅说,你家里……”林悦欲言又止。 陈志远顿了顿,第一次向外人说起家里的情况:残疾的父亲,智障的母亲,那个在苦水洼摇摇欲坠却又充满温情的家。 林悦安静地听完,轻声说:“我爷爷奶奶也是农民,我懂。你父母把你培养出来,真不容易。” 那一刻,陈志远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原料检测体系建立后,再没出过质量问题。公司表彰会上,陈志远被评为年度优秀员工,奖金三万。更让他惊喜的是,总监私下告诉他:“集团在兰州建新厂,需要技术骨干。那边条件更艰苦,但发展空间大,你考虑一下。” 六、峰回路转 春节回家,陈志远带回一个决定:接父母去兰州。 这个想法把陈铁柱吓了一跳:“兰州那么远我这把老骨头……” “爸,兰州分公司建在郊区,有职工宿舍,都是平房带小院,妈能活动开。”陈志远打开手机照片,“而且那边医疗条件好,我带妈去看看风湿。” “那村里的地怎么办老屋怎么办” “地流转给合作社,每年有租金。老屋留着,以后想回来还能住。”陈志远显然深思熟虑过,“爸,你和妈辛苦了一辈子,该享享福了。” 陈铁柱沉默了很久。儿子眼里的光,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还能拄着棍子下地时,那种对生活的倔强。如今,这倔强在儿子身上发了芽,长了叶。 “远儿,爹听你的。” 搬迁比想象中顺利。县扶贫办特事特办,保留了陈家的各项补贴资格,还开了转移接续证明。村支书刘叔发动乡亲们帮忙收拾,这个送一罐腌菜,那个塞一包红枣,小小的院落里挤满了人。 秀兰似乎感觉到要离开,紧紧抱着门框不松手。陈志远蹲下来,像哄孩子一样:“娘,咱们去新家,有大院子,有花,还有远儿天天陪着您。” 母亲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慢慢松开了手。 列车西行,窗外景色从南方的葱茏渐变为北方的苍茫。陈铁柱望着掠过的田野,轻声说:“你爷爷那辈人,逃荒要饭都没走出过县界。现在,咱们坐火车去西北……” “爸,以后我带你们坐飞机。”陈志远握着父亲粗糙的手。 七、新生的土壤 兰州新区的稀土材料产业园,矗立在曾经的荒滩上。公司给陈志远分了一套带院的平房,三间正房,厨房卫生间齐全,最重要的是院子有五十多平米,用篱笆围着。 秀兰一进院子就笑了,她喜欢这片开阔的土地。陈志远买来菜籽,教母亲撒种、浇水。虽然她常常把菜苗当野草拔掉,但那份专注和快乐,是药物无法给予的。 陈铁柱也没闲着。分公司工会主席老赵听说他会编竹篮,特意联系了当地残联,把他介绍到残疾人手工艺合作社。在那里,他不仅教别人手艺,自己的作品还被当成特色工艺品销售,每月又多了一笔收入。 更让陈志远感动的是林悦的选择。姑娘辞了赣州的工作,应聘到兰州一家检测机构。“这边有国家级稀土检测中心,专业发展更好。”她在电话里说,但陈志远知道,有些话不需要说破。 秋天,院子里的向日葵开了,金灿灿一片。一个周末,林悦来家里吃饭,秀兰竟然认出了她,拉着她的手叫“姑娘”,还把最大的一朵向日葵摘下来塞给她。 陈铁柱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幕,眼角湿润。他想起苦水洼那些无眠的夜晚,想起儿子趴在炕沿写作业的侧影,想起无数次觉得撑不下去的瞬间。原来,所有苦难都是土壤,只要不放弃,总能开出花来。 晚饭后,陈志远送林悦回宿舍。新区道路宽阔,路灯明亮,远处产业园的灯火如星辰落地。 “志远,你后悔来兰州吗”林悦问。 “不后悔。”陈志远望向夜空,“在这里,我能做专业对口的工作,父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而且遇到了你。” 林悦的脸微微发红。远处传来火车鸣笛声,那是开往远方的列车,也是开往未来的希望。 陈志远知道,人生还有很长的路。母亲的病需要长期康复,父亲的身体会越来越差,工作上还有无数技术难关要攻克。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已经懂得:生活从来不是直线上升,而是螺旋前进。每一次看似山穷水尽,只要不放弃寻找,总会有新的路径在荆棘后展开。 就像稀土元素,深埋地下时暗淡无光,一旦被提取、分离、加工,就能在磁体、发光材料、催化剂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每一个生命都有其独特价值,关键在于是否找到属于自己的“提炼工艺”。 夜深了,陈志远回到小院。父亲房里还亮着灯,他在编一个新式样的果盘。母亲已经睡着,怀里抱着儿子获奖的证书——虽然她不识字,但知道那是儿子最珍贵的东西。 陈志远轻轻关上门,走到院子里。西北的星空格外辽阔,银河横贯天际。他想起苦水洼的那个夜晚,那个对着星空发誓要改变命运的男孩。 如今,他仍在路上。但这一次,他身后有灯,身旁有人,前方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