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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在黏稠的墨汁里,被一股浓郁的、混杂着廉价脂粉和汗渍的闷浊气味猛地拽了上来。王大柱艰难地掀开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 红!刺眼的红! 龙凤呈祥的红帐顶,红彤彤的锦被,还有……八团挤挤挨挨、晃得人眼晕的红影。 “哎哟!醒了醒了!菩萨保佑!”一个尖细的嗓音率先划破混沌,带着夸张的喜庆。紧接着,七八个不同的声线,或娇媚、或清脆、或带着点怯生生,七嘴八舌地炸开: “相公!您可吓死奴家了!” “相公,头还疼不疼” “相公,喝口水润润喉吧” “……” 耳朵里嗡嗡作响,脑仁深处像是藏了个小铁匠,正抡圆了锤子一下下敲打。王大柱,一个刚加班猝死的现代社畜,灵魂被塞进了这个……这个同名同姓叫王大柱的、据传十里八乡有名的员外家傻儿子身体里信息碎片像潮水般涌入,伴随着原主那点混沌不清的记忆:王家沟首富王老抠的独苗,七天前被门槛绊倒磕了后脑勺,躺到今天。而眼前这八团红影,正是他爹王老抠在他“昏迷”期间,生怕儿子真没了香火,火急火燎砸下重金、一天之内给他抬进门的八房姨太太! 八个!整整八个!王大柱眼前一黑,差点又厥过去。 混乱中,一个身影从最靠近床沿的位置站起。她穿着与其他人大同小异的正红嫁衣,但布料明显更厚实,暗纹也透着沉稳。脸上脂粉施得恰到好处,既不寡淡也不浓艳,眉眼间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凑上来嘘寒问暖,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大柱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签收的贵重物品。周遭的喧闹在她起身的瞬间,像被无形的力量压下去一截。 “相公醒了”她的声音不高,平缓得像山涧里的深潭水,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她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蓝皮册子,动作流畅地放在王大柱枕边,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啪”一声。“醒了就好。这是上个月的庄户租子、铺面流水、人情往来的总账,有几处出入待核,您得空,看看。” 账本租子铺面王大柱盯着那本封皮上墨字清晰的《王家癸卯年七月收支总录》,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得更欢了。刚活过来就查账这大太太……是个人物!还没等王大柱消化这“见面礼”,另一团香风带着甜腻的脂粉气就卷了过来。 “哎哟,我的好相公!”一个穿着桃红撒金缎面裙的女人挤开旁人,腰肢扭得如同初春刚解冻的柳条,水蛇一般。她生得极艳,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此刻盈满了做作的关切和讨好。她手里托着一匹流光溢彩的布料,不由分说就往王大柱手里塞,“您摸摸,瞧瞧这成色!新染的‘雨过天青’,王大柱盯着染坊熬了三个通宵才出的这色儿,水灵不水灵衬不衬妾身这身段儿等您好了,给您裁身新袍子,保准把隔壁村赵家的土财主比下去!”那布料触手冰凉滑腻,颜色确实鲜亮得晃眼,带着一股刺鼻的靛蓝染料味。二太太王大柱脑子里冒出这个称呼,她这做派,活脱脱一个急于邀功显摆的。 “哼!” 一声短促有力的冷哼,像块冰坨子砸在暖洋洋的春水里。王大柱循声看去,床边不远处的雕花木椅上,端坐着一个身影。她同样穿着红衣,样式却简洁利落得多,袖口用束带扎紧,露出半截小麦色的、线条紧实的小臂。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插着根素银簪子,眉眼英气勃勃,下巴微抬,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硬朗。她没起身,也没凑近,只是抱着双臂,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大柱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醒了那正好,醒了就下地,马步先补上!筋骨不练,怎么守得住家业”三太太!这位绝对是行走的暴力输出单位!扎马步王大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明显缺乏锻炼、还带着病后虚弱的身体,胃里一阵抽搐。 八张嘴还在嗡嗡作响,脂粉味、汗味、新布料的染料味、账册的墨味混杂着直冲天灵盖。王大柱猛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肺里都堵得慌,赶紧抬起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干涩沙哑地挤出几个字:“停!都……停停!容我……缓缓……头……头要炸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片刻。 王大柱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这八张或明艳、或娇俏、或温婉、或英气的脸。她们穿着同样喜庆的正红嫁衣,站在这间充斥着“囍”字窗花和红烛的、布置得俗气而拥挤的新房里,像八朵被强行移栽到同一盆里的、习性迥异的花。大太太周氏——后来知道她闺名周婉娘,陪嫁里据说有半个县城的铺子,管家的手腕铁一样硬。二太太柳莺儿,原是个小戏班的台柱子,嗓子甜,身段软,心眼儿活络得像泥鳅。三太太林红缨,镖局武师的女儿,据说一拳能撂倒一头半大的牛犊子,性子也跟她的拳头一样又硬又直。还有四太太、五太太……身份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王老抠用真金白银,在王大柱“昏迷”期间,像采买货物一样迅速置办进来的。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像潮水般淹没了王大柱。别人穿越要么是王侯将相,要么是天才修士,再不济也是寒门书生,王大柱呢员外家的傻儿子,附带八个刚进门的、彼此间火花四溅的、目的不明的老婆!这开局,简直是地狱级的生存挑战。 日子就在这种鸡飞狗跳、暗流涌动的诡异氛围中滑了过去。身体渐渐好转,王大柱也被迫开始扮演“王大柱”这个角色。大太太周婉娘果然不负众望,账本每天雷打不动地送到王大柱面前,条目清晰,数字密密麻麻。她站在一旁,也不多言,只等王大柱翻看,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大柱硬着头皮,凭着前世那点可怜的财务知识和原主记忆里关于田亩、佃户、收成的模糊概念,半蒙半猜地看,偶尔壮着胆子指出某个租子数目似乎偏高,或者某笔人情开销显得过于豪奢。周婉娘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点头:“相公说得是,妾身再核。”语气依旧平淡,但那点讶异,让王大柱心头微松。看来这傻儿子的“傻”字标签,并非牢不可破。 二太太柳莺儿则像只花蝴蝶,整天在王大柱眼前晃悠。今天捧来新染的布料,非要王大柱摸摸评点;明天端来一碟她亲手做的、甜得齁死人的点心;后天又对着铜镜哀叹自己新得的一支簪子样式不够时兴……她的热情像滚烫的糖浆,黏糊糊地裹上来,目的明确——要钱,要关注,要拔高她在后院的地位。王大柱疲于应付,只能含糊其辞,或者干脆装傻充愣,眼神放空,嘴里嗯嗯啊啊。 至于三太太林红缨……她绝对是行动派。自从王大柱勉强能下床走动,她“强身健体、守护家业”的魔鬼训练就开始了。天刚蒙蒙亮,她准会出现在王大柱卧房外,抱臂而立,像一尊门神。“相公,时辰到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然后就是枯燥到令人发指的扎马步。那酸爽,简直让人怀疑人生。大腿肌肉疯狂颤抖,汗水小溪般往下淌,眼前阵阵发黑。她就在旁边盯着,姿势稍有变形,一根细长的柳条就会毫不客气地抽在王大柱腿上,火辣辣地疼。 “腰沉!肩松!目视前方!脚跟钉在地上!你抖什么抖没吃饭吗就这身板,土匪来了你跑都跑不动!”林红缨的声音又冷又硬。 王大柱咬着牙,心里疯狂吐槽:前世九九六好歹还有张椅子坐!现在倒好,直接站桩!土匪这太平盛世的哪来土匪她就是想找茬!但看着她那绷紧的小臂线条和锐利的眼神,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女人,真敢下手。 后院成了王大柱唯一的避风港。这里远离前厅的喧闹和姨太太们争奇斗艳的硝烟。几畦菜地绿油油的,角落搭着个简易的鸡棚,几只芦花鸡悠闲地踱着步,“咕咕”地叫着。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鸡粪味儿。这味道对前世闻惯了汽车尾气和写字楼消毒水的王大柱来说,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王大柱蹲在鸡棚旁,手里摆弄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和麻绳。这不是闲得慌,而是前天看到染坊送来的布匹时,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这个时代的织布机,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王大柱曾偷偷溜去织工那里看过,老式的腰机,全靠人力往复投梭、打纬,织一匹布耗时耗力。如果能稍微改良一下……前世虽然是个码农,但基本的杠杆、滑轮原理还是懂的。王大柱试着用竹竿模拟悬臂,用麻绳充当简易的提综装置,试图构思一个更省力、能提高一点效率的结构。 “相……相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大柱抬头,是八太太,年纪最小,才十六岁,叫翠儿。她手里端着个粗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米粥,眼神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瞟了一眼王大柱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竹竿绳索,又赶紧低下头。“大姐……让、让妾身给您送早饭。”她声音细若蚊呐,放下碗就想跑。 “等等,”王大柱放下竹竿,尽量让语气温和些,“翠儿,别急。你……识字吗” 翠儿猛地抬头,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惶恐,随即用力摇头,小脸涨得通红:“不、不识的!妾身……妾身只会烧火做饭,喂喂鸡鸭……”她像是犯了天大的错,绞着衣角,头垂得更低了。 王大柱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尤其底层。看她紧张的样子,王大柱放缓语气:“没事,我就问问。这米粥看着不错,谢谢你了。”她如蒙大赦,飞快地行了个礼,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王大柱端起那碗温热的米粥,粗糙的陶碗硌着手心。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模型,再想想前厅那本厚厚的账册,二太太永远不满足的索求,三太太冷酷的柳条……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了上来。这员外家的傻儿子,真不是那么好当的。王大柱想做的,不过是安安静静地待着,琢磨点能改善生活的小东西,远离那些纷争算计,怎么就这么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喧哗如同平地惊雷,从前院方向猛地炸开!那声音尖锐、混乱,充满了原始的暴戾,绝非王家日常的动静。男人的粗野吼叫、杯盘器皿被狠狠砸碎的刺耳脆响、女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破了后院这片勉强维持的宁静。 “抢粮!抢钱!把值钱的都交出来!” “王老抠呢叫他滚出来!” “娘的!再磨蹭老子放火点了你这鸟窝!” 土匪!真的是土匪! 王大柱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前一刻还在想着杠杆省力,下一秒就直面刀头舔血的亡命徒这转折也太硬核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脚瞬间冰凉。王大柱下意识地就想往鸡棚后面那堆柴禾垛里钻。 “相公!” 一声清喝,带着金属般的铿锵质感,瞬间刺破了王大柱慌乱的念头。林红缨的身影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从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洞疾冲而至。她显然刚从练功的地方赶来,劲装外面只草草披了件外衫,头发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愤怒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战意。她手里提着的,赫然是平日里训练用的那根白蜡杆长棍! “躲什么!”她几步冲到王大柱跟前,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剜了王大柱一眼,那眼神里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抄家伙!”她视线飞快地扫过王大柱脚边那堆竹竿绳索,眉头拧紧,显然指望不上。她猛地将手中的白蜡杆往旁边一戳,脚尖一挑,一根用来撑豆角架的粗壮竹竿(比王大柱那些模型材料结实得多)飞起,被她一把抓住,塞到王大柱手里。 那竹竿入手沉重粗糙,带着泥土的腥气。王大柱双手握着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这玩意儿,能挡得住土匪的刀 “跟紧我!别乱跑!”林红缨低吼一声,不再看王大柱,转身就迎着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冲去。她的背影在混乱的光影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王大柱握着那根沉甸甸的竹竿,指尖冰凉。前院的哭嚎和叫骂如同冰水浇头,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跑后院只有矮墙,翻过去也是荒地,两条腿跑得过土匪的刀和马况且……王大柱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决然冲向风暴中心的红色身影。她一个女人……纵然会点拳脚,双拳难敌四手啊! 一股混杂着恐惧、羞愧和一点点被逼到绝路的血性猛地冲上头顶。妈的!拼了!王大柱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也分不清是呜咽还是低吼的怪响,拖着那根沉重的竹竿,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前院已是一片狼藉。原本摆着盆景、挂着鸟笼的庭院此刻成了修罗场。几个穿着短打、满脸横肉、手持豁口砍刀或粗木棒的土匪,正像闯入羊圈的饿狼,疯狂地打砸抢掠。一个家丁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丫鬟仆妇们尖叫着四散奔逃。花盆碎裂,桌椅倾覆,绸缎被胡乱践踏,点心果子滚落一地,混着泥土和血迹。 领头的那个土匪最为显眼。他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像一尊铁塔,满脸虬髯,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斜劈到下巴,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脸上。他手里拎着一把厚背鬼头刀,刀尖还在滴血,正一脚踹翻一个抱着钱匣子瑟瑟发抖的账房先生,铜钱“哗啦啦”撒了一地。他狂笑着,弯腰去抓。 “狗东西!给我住手!” 林红缨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她人随声至,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前冲的势头,白蜡杆化作一道凌厉的白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直取那刀疤脸匪首的腰眼!又快又狠! “嗯”刀疤脸反应极快,猛地直起身,鬼头刀下意识地往身侧一挡。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白蜡杆狠狠砸在鬼头刀的厚背刀身上,火星四溅! 刀疤脸魁梧的身躯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一个趔趄,连退两步才稳住。他眼中凶光爆射,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穿着红衣、身形纤细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女人,狞笑道:“嗬!好辣的小娘皮!够劲儿!老子喜欢!” 他不再管地上的铜钱,鬼头刀一摆,刀风呼啸,带着开山裂石般的蛮力,兜头盖脸地就朝林红缨劈了下来!势大力沉,角度刁钻! 林红缨瞳孔微缩,不敢硬接。她脚下步伐灵动,如同穿花蝴蝶,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那夺命一刀。沉重的鬼头刀带着腥风擦着她的衣襟劈落,狠狠砍在旁边的青石台阶上,碎石飞溅! 刀疤脸一刀劈空,更是凶性大发,手腕一翻,沉重的鬼头刀竟如臂使指,变劈为扫,拦腰斩向林红缨!刀势连绵,凶悍绝伦!林红缨的白蜡杆在力量上完全处于劣势,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精妙的招数不断格挡、闪避,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每一次格挡,她的手臂都剧烈震颤,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虽然坚韧灵巧,但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凶悍的打法压制下,险象环生,被逼得连连后退,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其他几个土匪看到老大占了上风,更加嚣张,怪叫着继续打砸,甚至想去抓那些躲藏的女眷。 王大柱躲在廊柱后面,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那根沉重的竹竿几乎要握不住。看着林红缨在刀光中闪避腾挪,好几次刀锋都擦着她的身体掠过,王大柱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办冲上去纯粹是送死!喊人家丁都倒了!跑丢下她 混乱的思绪中,前世某个物理老师唾沫横飞讲杠杆原理的画面,和眼前廊檐下那根支撑着沉重瓦片的、斜斜伸出的粗大木梁(悬臂梁!),突然诡异地重合了!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王大柱的脑海! “红缨!”王大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了调,尖利刺耳,“杠杆!用杠杆!找支点!卸他的力!别硬碰!”王大柱一边吼,一边下意识地指向廊檐下那根斜伸出的粗大木梁,又指向旁边一个倒扣在地、足有半人高的大石臼(现成的支点!),最后指向她手中的白蜡杆,胡乱地比划着,“撬!用棍子撬他!别跟他拼力气!” 这没头没尾、如同疯子呓语般的嘶喊,在混乱的厮杀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刀疤脸闻言一愣,攻势稍缓,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狂野的嘲笑:“哈哈哈!哪来的傻子吓疯了吧还杠杆老子这刀就是天理!”他狞笑着,鬼头刀带着更猛烈的风声再次劈向林红缨。 然而,林红缨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在王大柱嘶吼出声的瞬间,她那双被刀光映亮的、因激斗而锐利的眸子,猛地一凝!目光如电般扫过王大柱指向的廊下木梁和倒地的石臼!那根支撑着沉重屋檐的斜梁,那沉重稳固的石臼……“支点”、“卸力”、“撬”……这几个词像滚烫的烙铁,瞬间烙进了她因战斗而高度集中的意识里! 她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明悟的光彩!就在刀疤脸的鬼头刀再次劈落,她已退无可退的千钧一发之际,林红缨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她没有再后退,也没有硬挡,而是猛地一个矮身,身体如同灵猫般向侧前方疾滚!目标,正是那倒扣在地的大石臼! “砰!”鬼头刀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劈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青石地面被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乱飞! 而林红缨已滚至石臼旁,背靠石臼那敦实沉重的底座,瞬间稳住了身形!她手中的白蜡杆不再是直刺或横扫,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向上递出!长棍的一端精准无比地抵在了石臼边缘一个微微凹陷的受力点上(天然的支点!),另一端则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地刺向刀疤脸因用力劈砍而暴露出来的、持刀手腕的关节内侧! 她这一刺,不再是依靠手臂的绝对力量,而是巧妙地利用了石臼这个稳固的支点,将白蜡杆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精妙的杠杆!她纤细手臂的力量,通过这杠杆被数倍地放大、传递!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裂声响起! “嗷——!” 刀疤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戳穿、撬断!五指瞬间失去力量,那柄沉重骇人的鬼头刀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巨响,脱手砸落在地! 他左手死死捂住软塌塌、剧痛钻心的右手腕,巨大的身体因疼痛和失去平衡而剧烈摇晃,脸上那不可一世的狞笑彻底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骇取代! 战机,只在瞬息! 林红缨眼中寒光爆射!她岂会放过这用命搏来的机会她猛地从石臼旁弹起,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瞬间释放!白蜡杆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借着身体前冲和拧腰的爆发力,棍头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地抡在刀疤脸失去重心、空门大开的太阳穴上!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熟透的西瓜上。 刀疤脸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僵,脸上的刀疤因极致的痛苦和茫然而扭曲。他眼中的凶光、惊骇瞬间凝固、涣散。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像被伐倒的巨木,带着沉闷的巨响,轰然砸倒在地,尘土飞扬。再无声息。 整个前院,死一般的寂静。 风卷过庭院,吹动破碎的布幔和散落的纸屑,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为刚才那电光石火、惊心动魄的一幕作最后的余韵。打砸声、叫骂声、哭喊声……所有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抽噎。 几个原本还在肆虐的土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挥舞棍棒或抓扯东西的姿势,僵在原地。他们脸上的狰狞和贪婪凝固了,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凶神般不可战胜的老大,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那红衣女子的棍下。那根染血的白蜡杆,此刻在他们眼中不啻于索命的无常棒。 “老……老大”一个干瘦的土匪声音发颤,破了音。 林红缨单手持棍,棍头斜指地面,几滴粘稠的血珠顺着光滑的棍身缓缓滑落,砸在尘土里,洇开一点暗红。她胸膛微微起伏,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鬓角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寒星。她扫了一眼地上生死不知的匪首,又冷冷地看向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喽啰。 那冰冷、带着杀伐余威的目光扫过,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几个土匪身上。他们猛地一个激灵,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鬼……鬼啊!”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仿佛终于确认了老大的败亡。恐惧彻底压倒了凶性。剩下的几个土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再也不敢停留半刻,扔下手中抢来的零碎物件,甚至顾不上看一眼地上的老大,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着大门方向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眨眼间就消失在门洞外的烟尘里。 前院彻底安静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翻倒的桌椅,碎裂的瓷器,散落的铜钱和布匹,倾倒的花盆泥土混着暗红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王大柱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廊柱,双腿发软,几乎要顺着柱子滑坐到地上。手里那根沉重的竹竿“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震起一小片灰尘。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干得发紧。刚才那一幕,太凶险,太不真实。林红缨最后那一下……王大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感觉一阵后怕的凉意。 林红缨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紧绷的身体线条稍微松弛了一些。她转过身,目光越过满院的狼藉,精准地落在王大柱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战斗后未散的凌厉,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还涌动着一丝……震撼她没说话,只是提着那根染血的棍子,一步步朝王大柱走来。靴底踩在破碎的瓷片和杂物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每一步,都像踩在王大柱绷紧的神经上。 她走到王大柱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汗味扑面而来。王大柱甚至能看清她额角细小的汗珠,和那双明亮得有些慑人的眸子深处,残留的一抹因暴力而激起的、尚未完全平息的赤红。 “杠杆”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激斗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锐利地在王大柱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里面藏着什么。“支点卸力”她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在咀嚼一块坚硬的骨头。眼神里的探究几乎化为实质。 王大柱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眼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是穿越来的知道阿基米德那只会被当成更大的疯子。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哼。”林红缨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几息,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那声音里似乎有疑惑,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暂且搁置的意味。她没再追问,目光转向满院子的疮痍。看着那些破碎的瓷器、被踩烂的点心、染血的布匹,还有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丫鬟婆子,她英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愠怒。 “这帮天杀的……”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火气,随即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她猛地扭头,看向缩在廊下阴影里、脸色煞白如纸的二太太柳莺儿和几个同样惊魂未定的姨太太,尤其是看向站在稍远处、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依旧维持着基本镇定的周婉娘。 “大姐!”林红缨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点损失!受伤的人赶紧抬下去找郎中!没受伤的,都动起来!收拾干净!”她手中的白蜡杆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如同敲响了行动的战鼓。 周婉娘被她这一喝,立刻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她抿了抿唇,眼神迅速变得清明锐利,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知道了。”她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起几个还算镇定的仆妇:“李妈,带人把受伤的抬到西厢!春桃,去请孙郎中!快!其他人,先把碎瓷片扫了,小心割手!值钱的物件单独拣出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混乱的场面开始有了主心骨。 林红缨不再多言,提着棍子,大步走向那个最先被砍倒的家丁身边蹲下检查。柳莺儿和其他几个姨太太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强忍着恐惧,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王大柱靠着廊柱,看着眼前这迅速从混乱转向有序的一幕,心头那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依旧未散,但另一种更深的疲惫和无奈,如同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看着地上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点心,角落里被打翻的染缸流淌出污浊刺目的颜色,还有那本被撕破了一角的账册……王大柱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唉……”一声长长的、带着浓重倦意的叹息,不受控制地从我唇间溢出,在这刚刚平息了风暴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夫人啊……”王大柱看向林红缨蹲伏检查伤者的背影,又扫过正指挥若定的周婉娘,还有那些忙碌的、惊魂甫定的身影,声音干涩,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我真……真的就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院,种点菜,喂喂鸡,琢磨琢磨怎么让织布不那么费劲……或者腌点咸菜也行啊……”这穿越者的日子,怎么就跟“安生”二字绝缘了呢 话音未落。 正蹲着检查伤情的林红缨,背对着王大柱,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正低头快速翻看账册、手指划过被撕破页角的周婉娘,翻页的动作猛地停滞。 连拿着扫帚、小心翼翼避开血迹清扫碎瓷片的柳莺儿,都停下了动作。 八道目光,如同八道无形的探照灯,几乎在同一瞬间,从不同的方向,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王大柱身上!那目光里,有惊愕,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林红缨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周婉娘合上了账册。柳莺儿直起了腰。 “种田”大太太周婉娘的声音第一个响起,依旧是那副沉稳的调子,但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本能,“哪种田水田旱田打算种什么稻、麦、黍、稷亩产几何种子、耕牛、农具、佃户工钱、灌溉消耗……相公心里可有成算”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条理清晰,直指核心——成本与收益。 王大柱刚被那“八灯齐照”的阵仗弄得头皮发麻,还没缓过神,周婉娘这连珠炮似的“种田可行性分析报告”又轰了过来。“亩产成本成算我……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啊!”王大柱只想当个安静的田园派,不是真要搞农业产业化! 还没等王大柱张口结舌地想解释,二太太柳莺儿扭着水蛇腰,脸上惊魂未定的苍白还未完全褪去,却已挂上了惯常的、带着点夸张的甜腻笑容凑了过来:“哎哟,我的好相公!种田多辛苦啊!风吹日晒的,看您这细皮嫩肉的……腌咸菜那味儿多冲啊!”她捏着鼻子,做出嫌弃的表情,随即眼波流转,又换上娇媚,“不如这样,您要真喜欢‘琢磨’,咱们开个胭脂铺子吧或者绸缎庄就卖咱家染坊那‘雨过天青’,保管赚钱!妾身给您管着,保准比您种那泥腿子的玩意儿体面百倍!”她的算盘珠子打得比周婉娘还响,噼啪作响的都是金光。 “哼!”一声熟悉的冷哼。三太太林红缨抱着她那根染血的白蜡杆,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没看柳莺儿,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锥子,直直钉在王大柱脸上,嘴角似乎又勾起那丝熟悉的讥诮:“种田就你这风吹就倒的架子”她下巴微抬,点了点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先把马步扎稳当了再说吧!下盘不稳,锄头都抡不利索!还想种地”她的逻辑简单粗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武力值,啥都白搭。 王大柱僵在原地,像被架在火上烤。大太太的算盘、二太太的生意经、三太太的武力值警告……还有另外几双躲在稍远处、同样闪烁着不同心思的目光。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日子……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啊! 夕阳最后的余晖,挣扎着穿过破碎的窗棂,将满院狼藉染上一层暗沉的金红,也勾勒出那些忙碌收拾残局的身影。空气里,血腥味淡了些,尘土味、破碎布匹的染料味混杂着,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林红缨抱着她那根已经简单擦拭过、但依旧残留暗红痕迹的白蜡杆,像一尊沉默的红色雕像,守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洞边。目光锐利,扫视着清理现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惊魂未定的男仆,似乎在评估谁还有可能藏着凶性。她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维持秩序。 周婉娘则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核心。她站在庭院相对干净的一角,手里拿着那本被撕破一角的账册,身边围着几个还算镇定的管事婆子。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却极快,条理分明地分派着任务:“破损器物逐一登记,按轻重缓急列单子……染坊损失单独核算,看还能挽救多少料子……受伤的汤药费从公中支取,账目要清……明日一早,派人去县衙报备……”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落地,混乱的场面在她的梳理下,正一点点恢复着刻板的秩序。只是偶尔抬头望向那被砸坏的库房大门时,她紧蹙的眉心和眼底深处那抹凝重,泄露了这次损失的真正分量。 柳莺儿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那些被踩烂的糕点、散落的干果蜜饯。看着那些她平日里精心搜罗、此刻却混在泥土污秽里的“体面”,她心疼得直抽冷气,嘴里不住地小声抱怨:“作孽哟……多好的玫瑰酥……全糟蹋了……”但抱怨归抱怨,动作却没停。她似乎深谙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勤勉”和“心痛家财”的重要性。 王大柱站在廊下阴影里,像个局外人。指尖还残留着握住那根粗竹竿时的冰冷和粗糙触感。看着这各司其职、却又暗流涌动的后院众生相,再想想自己那句引来“八灯齐照”的叹息,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创业种田在这八个心思各异、背景复杂的女人眼皮子底下这难度系数,简直比刚才直面土匪的鬼头刀还要高。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往后院的那道月亮门。门洞那边,是王大柱那几畦刚冒出嫩芽的青菜,是那几只可能被前院厮杀惊扰、咕咕叫个不停的芦花鸡,是那堆还没来得及完成的、模拟织布机结构的竹竿和麻绳……只有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安生”的可能。 “唉……”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渐起的晚风中。这员外家的傻儿子,想关起门来搞点小发明、过点小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前有土匪明抢,后有姨太太们无形的“围剿”。王大柱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这穿越开局,简直是地狱模式里的隐藏关卡。 夜色,终于彻底吞没了王家大院。灯笼次第点亮,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前院的黑暗,却照不透人心底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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