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啪嗒…啪嗒…
鹿玖哥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啪嗒…啪嗒…”的算盘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金属节奏感，穿透染坊里沉闷的织布噪音和角落里的叮当敲打声，清晰地钻进王大柱的耳朵里。 像冰水滴进滚油锅，王大柱心头那点“搞成大新闻”的兴奋小火苗，“滋啦”一下，凉了半截。周婉娘！这女人鼻子比狗还灵！这边刚有点眉目，她就掐着点来“巡视”了！ 他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身后那架绑满了木条、绳索、石轮、牛筋，活像个刚从战场上拖回来的伤兵似的老腰机。可那玩意儿体积庞大，造型奇葩，除非他变成一堵墙，否则根本挡不住。 “老…老爷…”狗剩也听到了那催命符似的算盘声，小脸一白，抱着几根木条的手都僵住了，紧张地看向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洞。 张婶、李婶、赵婶更是噤若寒蝉，手里的凿子、锯子都停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大太太本能的敬畏和一丝不安。 算盘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周婉娘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洞的阴影里。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手里没拿算盘——那“啪嗒”声是她走路时，腰间荷包里几枚铜钱和一枚小巧的银算珠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的声响！这女人，连脚步声都带着算账的韵律！ 她没带丫鬟，独自一人。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第一时间就越过了所有障碍，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架“面目全非”的老腰机！ 当她的目光扫过那根作为力臂的长杉木条、固定在支点上的锈铁滑轮、连接投梭位置的简陋弹簧轮滑装置、尤其是那根粗壮的连杆和连杆尽头沉重的石轮（飞轮）时，周婉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底深处那抹灼热的光芒瞬间爆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守财奴！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平静，只是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丝。 她莲步轻移，径直走了过来。张婶她们连忙躬身行礼：“大太太。” 声音带着敬畏。 周婉娘只是微微颔首，目光片刻不离那架改造中的织机，仿佛她们只是几件会活动的背景板。她走到近前，离那架“怪物”织机只有几步之遥，停下脚步。那带着算珠碰撞韵律的脚步声也停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染坊深处传来的、沉闷的“哐当”声，更衬得此处的寂静令人窒息。 “相公，”周婉娘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丝毫波澜，目光却锐利地落在王大柱脸上，“这便是…‘比划’的成果” 她刻意省略了“瞎”字。 来了！验收来了！王大柱头皮发麻，感觉比刚才组装飞轮还紧张。他硬着头皮，挤出一点笑容：“啊…是…是比划了点东西…就是…就是看着有点乱…还没试过呢，不知道成不成…” 他努力把姿态放低，留足余地。 周婉娘没接话。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那架织机上反复扫视。从力臂到滑轮，从投梭的弹簧装置到那根粗壮的连杆，最后定格在连杆尽头那个沉重的石轮飞轮上。她甚至微微俯身，仔细看了看飞轮和连杆的连接处，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根绑着牛筋弹簧、用于投梭的小木轮。 每一个部件的结构，每一个连接点，每一个看似粗糙简陋却透着巧思的细节，都逃不过她的审视。那眼神，不再是看账本时的刻板，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掌柜，在评估一件新货的核心价值和潜在利润。 “心思…很巧。”周婉娘直起身，终于给出了评价。声音依旧平淡，但王大柱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压抑不住的赞叹。“省力…省工…省时…”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这架“怪物”下定义，“省下来的，便是利。”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王大柱刚想松口气，却见周婉娘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堆被替换下来的、沉重的手动投梭器和打纬木筘上。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看向改造中织机上那些粗糙的新部件（尤其是那个沉重的石轮飞轮），以及地上散落的木屑、石粉和用过的牛筋头。 一丝极其隐晦的心疼，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底。损耗！都是钱！这改造，看着省力，前期投入可不少！尤其是那个石轮飞轮，分量十足，雕凿打磨肯定费工费料！还有那牛筋… “相公，”周婉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此物…试过了” “还没呢大太太！”张婶抢着回答，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刚把家伙什儿安上！少爷…老爷说，得试试才知道成不成！” “对！对！刚弄好！”王大柱赶紧点头，“正准备试试！” “那就…试试看。”周婉娘微微侧身，让开位置，双手拢在袖中，那姿态，像个等待揭晓最终利润的掌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婶身上。李婶和赵婶紧张地攥紧了衣角。狗剩屏住了呼吸。王大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婶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架“怪物”织机前。她先踩了踩那个连接着连杆的脚踏板，感受了一下松紧。接着，她坐在织机前，双脚稳稳踩住踏板，双手则放在投梭位置附近，准备操作那简陋的弹簧轮滑装置和理线。 “开始吧，张婶。”王大柱的声音有点发干。 张婶点点头，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她右脚用力，向下踩动脚踏板！ “嘎吱…” 沉重的石轮飞轮开始缓缓转动！带着巨大的惯性！它带动着那根粗壮的连杆，连杆又推动着连接打纬木筘的机构！ “哐！” 沉重的木筘，不再是靠手臂抡起狠砸，而是在连杆的推动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而有力的节奏感，向前运动，精准地砸在新引入的纬线上！声音沉闷有力，却少了那种拼尽全力的嘶吼感！ 成了！打纬省力了！ 张婶脸上瞬间涌上狂喜！她右脚继续踩动踏板，维持飞轮的转动。同时，她的左手飞快地理好经线，右手则操作着那个弹簧轮滑装置——她拉动一个小手柄，压缩牛筋弹簧，然后猛地松开！ “嗖！” 梭子！装着纬线的梭子，在牛筋弹簧释放的弹力推动下，顺着简易的木槽轨道，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滑过梭口！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精准地飞到对面！ 张婶的左手早已等在那里，稳稳接住飞来的梭子！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她的右脚再次踩下踏板！ “哐！” 木筘再次有力地砸下，压实新的纬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张婶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用尽全身力气死命下压综框（现在有杠杆滑轮省力），不再需要爆发式地投掷梭子（有弹簧轮滑半自动），不再需要抡圆了胳膊狠砸木筘（有脚踏飞轮连杆驱动）！她的双手只需要专注于引纬、接梭和理线，双脚负责提供动力！动作变得协调、稳定、高效！ “哐当…嗖！哐当…嗖！” 沉闷有力的打纬声和梭子飞行的破空声，交织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富有韵律的织布节奏！布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向前推进！那速度，至少是旁边老腰机的两倍！甚至更快！ “老天爷！”李婶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神了！真神了！”赵婶激动得直拍大腿。 狗剩兴奋地蹦了起来：“飞了！梭子飞了！老爷！布！布走得飞快！” 王大柱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成了！真的成了！虽然结构粗糙，噪音巨大，动作还有些生涩，但这效率！这省力程度！革命性的成功！ 他忍不住看向周婉娘。 周婉娘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依旧拢在袖中。但王大柱清晰地看到，她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正发生着剧烈的变化！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飞速前进的布匹，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而微微放大！她的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滔天巨浪！但那份激动，那份仿佛看到金山银山在眼前堆砌起来的狂喜，却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从她比平时急促得多的呼吸中，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她看到了！她看懂了！她看到了这架“怪物”织机背后，那足以颠覆整个行业、带来海量财富的巨大潜力！ “省…省力…省时…”周婉娘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像是在确认一个梦幻般的事实，“快…快了一倍不止！” 就在这时！ “砰！” 染坊那扇厚重的大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打断了角落里激动人心的节奏！ 一道高挑的红色身影，裹挟着外面湿冷的空气和一股凌厉的煞气，如同标枪般钉在了门口！是林红缨！ 她显然是匆匆赶来，发鬓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手里提着那根标志性的白蜡杆，杆头还沾着新鲜的泥点。那双冷厉如刀的眼睛，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瞬间扫过整个染坊！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张婶身上——张婶正坐在那架“怪物”织机前，双脚踩着踏板，梭子“嗖嗖”地飞，木筘“哐当哐当”地砸，布匹走得飞快。这景象，显然超出了林红缨的认知范畴。 她的眉头狠狠拧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和…荒谬 接着，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向王大柱！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像是在质问：说好的染坊有事这就是你所谓的“事”在鼓捣这哗众取宠的破玩意儿！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到站在一旁的周婉娘身上。当看到周婉娘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时，林红缨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被愚弄的怒意瞬间爬上她的眼底！ “林教头！”一个穿着护院短打的汉子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一脸焦急，“前…前院！二太太的库房！被…被雨泡塌了一角！里面…里面堆着刚收上来的贵重皮子！还有…还有您让收着的几箱药材！都…都压在下面了！泡了水了！” 轰隆！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刚刚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众人头上！ 王大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二太太柳莺儿的库房贵重皮子林红缨的药材泡水了他猛地想起昨天那场倾盆大雨！想起周婉娘账册上提到的库房漏雨！想起张婶她们昨天冒雨堵漏…难道…是隔壁柳莺儿的库房也遭了殃还更严重！ 周婉娘脸上的狂喜也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层冰冷的铁青覆盖！皮子！药材！那都是钱！大把的钱！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猛地射向门口报信的护院，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林红缨，最后落在王大柱身上，眼神复杂难明——有对损失的巨大肉痛，有对突发状况的恼怒，甚至还有一丝…迁怒 林红缨更是脸色骤变！她那些药材，是她费尽心思搜罗来，准备给手下护院配制金疮药和强身汤剂的！现在全泡了水！一股狂暴的怒意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她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毫不留情地钉在了王大柱脸上！ “王！大！柱！”林红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刺骨的杀意，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干的好事！！！” 那根白蜡杆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索命的雷霆！ 王大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看着林红缨那要杀人的眼神，再看看周婉娘那铁青的脸色，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犊子了！这锅，背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