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夜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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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锦云记”沈文远的到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暂时平息，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汹涌。王明柱深知对方绝不会轻易放弃，王家工坊面临的，将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可能更为残酷的商战。 他加紧了工坊内部的管控和新技术研发的步伐。一方面，让周婉娘和孙管事进一步细化工坊的管理章程，尤其是对核心工艺区域的进出和保密措施做了更严格的规定，赏罚分明，确保内部铁板一块。另一方面，他亲自带着几位心思灵巧的老师傅，开始尝试将改良织机的部分原理应用于提花和染色工艺，力求在产品质量和花色上始终保持领先。 这日深夜，王明柱还在书房对着几卷新绘的改良提花机构草图凝神思索。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忽然，他鼻翼微动，隐约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 起初他并未在意，以为是哪处烛火未熄尽。但那股气味似乎越来越浓，还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他猛地站起身，推开窗户，只见工坊方向的上空，竟映出了一片不祥的红光！ “走水了！工坊走水了！”几乎是同时，府内响起了尖锐的锣声和护院声嘶力竭的呼喊。 王明柱心头巨震，来不及多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就冲了出去。院内已是人影幢幢，丫鬟仆役惊慌失措，林红缨一身短打，正大声呼喝着组织护院和青壮家丁提桶拿盆，赶往工坊救火。 “相公！”周婉娘也已披衣起身，脸色发白，但眼神还算镇定，“已经派人去通知水龙队了！” “我去看看！”王明柱来不及多说，跟着救火的人群冲向工坊。 工坊外围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势主要集中在存放原料和半成品的两排库房。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木材燃烧的爆裂声、人们的呼喊声、水泼在火上的嗤嗤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快！阻断火势，别让它蔓延到织机房！”王明柱一眼看出关键，织机房里有大量木制织机和珍贵图样，若是被焚，损失将无法估量。他夺过一名家丁手里的水桶，奋力泼向试图窜向织机房方向的火苗。 林红缨更是勇猛，直接抡起一根碗口粗的断梁，狠狠砸向燃烧的库房墙壁，试图人工制造隔离带。她的身影在火光中跃动，汗水混着烟灰淌下，动作却丝毫不慢。 王府上下，无论主仆，此刻都拼尽全力。连王老抠和王大娘也惊动了，老两口站在安全处，焦急地指挥着仆役们传递水具。芸娘、翠儿等几位姨娘也带着各自的丫鬟，帮着递送水和湿布巾。 就在众人奋力扑救，火势似乎稍受控制之时，异变再生！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着火的库房深处传来，并非木材爆裂声，更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剧烈的气浪掀翻了几名靠近救火的家丁，火星和燃烧的碎物四溅，瞬间又引燃了旁边一片区域！ “库房里有什么！”王明柱扶起被气浪冲倒的福伯，厉声问道。 福伯咳嗽着，脸上满是烟灰和惊骇：“少爷……库房里除了布匹原料，就是些染坊用的寻常物料，不该有会炸的东西啊！” 王明柱心念电转，染坊物料他猛地想起苏静蓉曾提过的“白硇”矿粉，以及那来历不明的“梦甜乡”迷香！难道…… 他不及细想，眼见火势因这爆炸再次失控，而水龙队却迟迟未到。不能再等了！ “红缨！带人强行拆掉连接织机房的那段廊庑！所有人，集中水源，保护织机房和水轮驱动装置！”王明柱嘶哑着嗓子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林红缨抹了把脸，眼中闪过狠色，招呼着十几个最强壮的护院，冒着坠落的火星，冲向那连接处的木质廊庑，刀砍斧劈，甚至用身体撞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终于，官府的救火水龙队赶到了！数条粗壮的水柱如同蛟龙般射向火焰，专业的力量加入，顿时遏制住了火势的蔓延。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奋力扑救，大火终于被彻底扑灭。现场一片狼藉，两排库房几乎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水汽混合的难闻气味。所幸织机房和水轮驱动装置保住了，但损失依旧惨重，大量原料和部分半成品付之一炬。 王明柱站在废墟前，浑身湿透，脸上沾满烟尘，眼神却冰冷如铁。他蹲下身，从尚有余温的灰烬中，捡起一小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片，以及几片未被完全烧毁的、质地特殊的黑色油布碎片。 “查！”他将金属片和油布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声音沙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给我彻查！这火，究竟是怎么起的！还有那声爆炸，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婉娘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的惨状，嘴唇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稳住了心神，低声道：“相公，损失可以慢慢弥补，人没事就好。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恢复生产。” 王明柱深吸一口充满焦味的空气，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着身后一张张被烟火熏黑、带着惊惶和后怕的脸孔，沉声道：“大家辛苦了！今日救火，每人赏三个月月钱！工坊烧了，我们可以再建！但只要人在，王记工坊就倒不了！福伯，统计损失，安排人手清理废墟。孙管事，盘点剩余原料，调整生产计划，绝不能耽误‘协办’和番商的订单！”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慌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林红缨提着那根被熏得漆黑的棍子走过来，低声道：“相公，我刚才查看了一圈，起火点似乎不止一处，而且……有人在混乱中看到几个黑影在火起前从工坊后墙翻了出去。” 王明柱眼神一厉，果然是人祸！ 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阴影中的苏静蓉。苏静蓉对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手中那金属片和油布碎片，无声地传递着信息。 王明柱明白，这场大火，绝非意外。这是对手亮出的又一把淬毒的刀。而他的反击，也必须更快，更狠。他攥紧了手中的证物，望向江南的方向，眼神如刀。 夜风吹过，带着灰烬盘旋而起，如同无声的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