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幽冥镇第一笔交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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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街上的行人不多，但每个都走得慢吞吞的。 张道一站在阴阳当斜对面的屋檐下，观察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他发现了几件事。 第一，这里的居民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动作机械。但也有少数的人，脸上偶尔会闪过很短暂的情绪：困惑、焦虑，或者一种想不起事情的茫然。那个提篮子的妇人已经在同一个街角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每次走到那棵枯了一半的老槐树下，就会停住，低头看着地面，嘴唇微微翕动，然后摇摇头继续走。再过一会儿，又绕回来，重复同样的动作。 第二，几乎所有人，腰间或者袖子里，都隐约露出那种用红绳串起的铜钱串。有的人串长一些，叮当作响；有的人只有寥寥几枚，小心地揣着。忆钱，果然是这里的硬通货。 第三，交易行为很古怪。他看到两个人在街边完成了一笔交易。 卖的是几块黑乎乎、像炭又像石头的东西。买方从怀里掏出两枚忆钱，递给卖方。卖方接过，握在手心，闭眼站了大概三息时间，然后睁开眼，点点头，把货物递给买方。全程没有对话。买方接过货物，转身离开时，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 这就是支付的过程握钱、闭眼、恍惚……记忆在流逝。 张道一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二十枚忆钱。冰冷的触感透过粗布衣服传到皮肤上。他想起了昨晚那一瞬间的恍惚。 不能再轻易花出去了。至少，不能在没有弄清楚代价具体是什么之前。 他需要另一种赚钱的方法。 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提篮妇人身上。她篮子里的东西用一块灰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但布包不大，也不重。 妇人又一次走到槐树下，停下，低头，嘴唇翕动，摇头，继续走。 张道一动了。 他缓步穿过街道，在妇人即将第四次走到槐树下时，自然地迎了上去，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妇人抬起头。她大约五十岁上下，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神直勾勾的，没有焦点。看到张道一，她愣了一下，脚步停住。 “这位大婶，” 张道一开口，声音平稳，脸上露出一个尽量显得和善的表情。 “打扰了。我是外来的行商，初到贵宝地，想打听点事情。” 妇人眨了眨眼，眼神稍微聚焦了一些，落在张道一脸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好像一时忘了该怎么说话。 张道一耐心等着。 过了几秒，妇人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打听什么” “想问问，这镇上，除了‘阴阳当’，还有哪里能做买卖或者，大婶您篮子里这货物，是要拿去哪儿卖” 张道一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扫了一眼她挽着的篮子。 灰布盖得很严实。 妇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篮子，又抬起头，脸上闪过更深的茫然！ :“卖我……我是要拿去……拿去……” 她皱起眉，努力思索，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 “拿去……对了，是给…给…”她“给”了半天，也没给出个所以然。 果然，是记忆缺失！ 张道一心里有了更明确的判断。 这妇人恐怕已经卖过不少记忆，连自己出门要做什么都快忘了。 “或许，”张道一放缓语速，“您这货物，可以卖给我我正好需要些本地特产，带回老家去。” 妇人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下去，摇摇头:“不……不行。这不能随便卖。这是要……要……” 她又卡住了，急得原地转了小半圈，篮子跟着晃了晃。 张道一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亮光。 她想卖。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知道这篮子里的东西可以卖，但又被某种残留的规则或记忆碎片束缚着，认为不能随便卖。 这就是机会。 他心念微动，属于【商人】身份的那股奇异感觉开始在体内流转。 恍惚间，他的眼神变得更深邃了些，嘴角挂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精明和诚恳的微笑。 “大婶，”他开口，声音里多了一种奇特的韵律，不高，却仿佛能钻进人耳朵里，在脑子里打转，“您看，您这趟出门，不就是为了处理这篮子里的东西吗您也记不清具体要送去哪儿、给谁了，对吧” 妇人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耽误了工夫，不如现在就把它变成实在的忆钱。” 张道一摊开手掌，做出一个收的动作，“我给您个好价钱，您拿了钱，该买什么买什么，该办什么事办什么事，岂不省心这叫做各取所需。”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不是魔法，更像是利用了某种交易逻辑本身的力量——【强买】。 目标并不明确拒绝，甚至潜意识里有交易意向，只是被某些因素阻碍。而【商人】的能力，就是要撬开这条缝隙。 妇人的眼神明显动摇起来。 她低头看看篮子，又抬头看看张道一，嘴唇哆嗦着:“可是……可是他们说……这得交给……交给……” “交给谁不重要了。” 张道一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重要的是，现在，您遇到了我。我需要货物，您需要忆钱。这笔买卖，合情合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那串忆钱，解下两枚，捏在指尖。铜钱在昏黄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两枚忆钱。买您篮子里这包东西。您觉得，如何” 他没有出高价。一来他本钱有限，二来，对付一个记忆已经混乱的人，过高的价格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警惕。 两枚，听起来像是随手给出的公道价，也足够诱使一个可能已经忘了货物真实价值的人。 妇人盯着那两枚铜钱，眼睛直了。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手紧紧攥着篮子提手，指节发白。脑子里显然在天人交战，与对忆钱本能的渴望，以及张道一话语中那股推动交易的力量。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妇人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张道一手里的两枚铜钱，攥在手心。 同时，她几乎是抢一样把篮子往张道一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头也不回，好像生怕张道一反悔，或者自己改变主意。 张道一接住篮子，看着妇人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灰布包裹。 交易完成。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妇人抓走铜钱的瞬间，自己体内属于【商人】的那股力量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完成了某种循环。 同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满足感，从心底深处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这就是【商人的贪婪本心】交易达成时的本能愉悦 他摇摇头，压下那点异样感，提着篮子走到旁边一条更僻静的小巷口，掀开了灰布。 里面是一个粗陶罐子，封口用黄泥糊着，很严实。 罐子不大，比拳头稍大一圈，入手沉甸甸的。 陶罐表面粗糙，没有任何标记。 张道一小心地掰开黄泥封口，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飘了出来，有点腥，有点甜，还混着点土腥味。 他往里看了看，罐子里是满满一罐暗红色的、粘稠的半固体，有点像凝固的猪血，又有点像某种捣烂的浆果，表面还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不认识。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他没有失望。这本来就不是目的。 目的有两个:第一，验证【商人】的强买能力在幽冥镇的效用。显然，有效。 第二，用最小的成本换取一件货物，这件货物本身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成了筹码——一个可以用来尝试强卖的筹码。 他重新封好罐子，用灰布包好，提在手里。现在，他手里有了一件货，还有十八枚忆钱。 接下来，需要找个买家。 他提着篮子，重新走上忘川街。 这次，他走得更慢，观察得更仔细。 目光扫过街边的每一家店铺，每一个行人。 安魂堂门口碾药的学徒不行，看起来太穷，买不起。阴物铺的老板也许，但纸人纸马的生意，会需要这种不明红色膏体吗不确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铺上。 铺子门口挂着一块破木牌，歪歪扭扭刻着食肆二字。 里面摆着三四张桌子，此刻正是晌午，却只有一个客人。 客人是一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体格粗壮的汉子，正埋头扒拉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 掌柜的是个驼背老头，靠在柜台后打盹。 张道一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 那汉子吃得很香，碗里的东西虽然看不清，但分量足。 汉子脚边放着一个扁担和两个空竹筐，筐底沾着些湿泥和草叶。像是干力气活的，或者挑夫渔夫 他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老头没醒。那汉子听到脚步声，抬头瞥了张道一一眼，眼神警惕，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吃，但速度慢了些。 张道一没有坐，直接走到汉子对面的空位，把篮子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汉子再次抬头，这次目光落在了篮子上。 “这位大哥，打扰了。” 张道一笑了笑，在汉子对面坐下，“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汉子嚼着嘴里的食物，含糊道:“啥事” “我看大哥像是常在外走动的人，” 张道一指了指他脚边的扁担和竹筐，“想问问，这镇子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出产或者有没有人收一些特别点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掀开了篮子上的灰布一角，露出了那个粗陶罐子。 汉子的目光立刻被罐子吸引了过去。 他停止咀嚼，盯着罐子看了几秒，眉头慢慢皱起，鼻子也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嗅闻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