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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古林的边缘地带，景象与深处那令人窒息的幽暗和危机四伏截然不同。浓郁得化不开的瘴气在这里逐渐变得稀薄，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蛮荒原始与人类秩序初步交织碰撞后产生的奇异而矛盾的气息。参天古木的密度明显下降，不再是无边无际的绿色壁垒，阳光得以更大片地洒落，在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林木之间，开始出现一些被脚步反复踩踏形成的、蜿蜒曲折的泥泞小径，以及人类修士活动后留下的种种痕迹——断裂锈蚀的刀剑碎片、早已熄灭只剩灰烬与焦黑木炭的篝火残骸、甚至偶尔能在灌木丛中瞥见几具被妖兽啃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挂着破烂布条的遗骸，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危险与残酷。 沈砚疾驰的速度，在这里自然而然地放缓了下来。越是接近人类修士的聚集地，往往意味着更加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潜在的规则，越需要保持警惕，藏锋敛芒。他运转《蛰龙敛息术》，将自身那炼气八层巅峰的磅礴气息，巧妙地收敛、压制在炼气六层左右的水准——这个修为在散修群体中颇为常见，既不至于因为修为太低而轻易被人视为可随意拿捏的肥羊，也不至于因为显露过高修为而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或挑衅。他身上原本那件在古林穿梭和激战中早已变得破烂不堪的宗门服饰，也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从那名司命府炼气八层首领储物袋中找到的、略显宽大的普通青色劲装。虽然款式普通，布料也非灵材，但至少干净整洁，能让他更好地融入散修的人流之中。 连续数日毫不停歇的赶路，加上之前与司命府三人那场短暂却凶险的搏杀，虽然并未让他受到严重的伤势，但精神始终如同拉满的弓弦，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他需要一点时间，在彻底踏出这片古林、进入未知的黑山城之前，让心神得到片刻的松弛，并仔细清点、处理好那些从司命府追兵身上得到的战利品，以免留下任何隐患。 他在一处背靠巨大岩壁、入口被茂密藤萝遮掩的天然树洞前停下脚步，神识仔细探查确认安全后，便闪身进入其中。树洞内部干燥而隐蔽，是个理想的临时休整点。 他盘膝坐下，首先将三个司命府修士的储物袋尽数取出，将里面的物品一一倾倒出来，分门别类地进行检查。 三个储物袋内的东西，无论是种类还是品质，都显得颇为相似和普通，带着司命府那种特有的、缺乏个性的制式感。下品灵石加起来约有二百三十多块，算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丹药则是一些大陆货色的疗伤散和回气丹，品质只能算是中下，对于如今身家颇丰的沈砚而言，并无太大吸引力。法器方面，除了那枚品质尚可、但气息阴毒的丧门钉，以及那根勾魂索外，还有几柄制式鬼头刀和几面低阶防御法盾，都隐隐散发着司命府特有的阴冷气息，与沈砚自身醇和的木系灵力格格不入，他心中不喜，打算日后寻个机会，在黑山城中将它们处理掉，换成灵石或其他所需资源。 除此之外，便是几枚颜色灰暗的玉简。沈砚逐一探查，里面记载的多是司命府内部流通的一些基础追踪术、刑讯逼供法门以及一些合击阵势的粗浅要点。这些知识对于司命府外围人员或许有用，但对身负“星轨引导术”和《源木炼心诀》的沈砚而言，价值不大，只能算是开阔了一下眼界，了解了对手的一些手段。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炼气八层首领储物袋中的最后一件物品上时，眼神微微凝住。那是一枚约莫巴掌大小、触手冰凉刺骨的黑色令牌。令牌的材质非金非木，沉重异常，正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面目狰狞、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恶鬼头颅，背面则是一个笔走龙蛇、透着肃杀之气的“巡”字。更让沈砚在意的是，这令牌内部似乎蕴含着一道极其隐晦却异常稳固的特殊禁制，并且与冥冥之中某种遥远而模糊的气机，存在着一种微弱的、持续不断的连接。 “司命巡狩令”沈砚回想起在那些玉简中看到的零星记载，这似乎是司命府派驻在外、负责巡弋缉拿任务的外围巡狩修士的身份凭证。它不仅代表着持有者在司命府体系内的地位和权限，更可能是一种远程定位甚至是监控其生死状态的特殊法器！ 他尝试着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令牌，意图更深入地了解其内部结构。然而，就在他的灵力触及令牌表面的刹那，那恶鬼头颅图案的双眼之中，竟骤然亮起了两点微弱的、令人不安的猩红光芒！同时，一股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抗拒意味的吸力从令牌内部传来，似乎想要强行汲取他的这一丝灵力，甚至可能试图绑定他的精血气息！ 沈砚心中一惊，立刻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那缕灵力联系，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这东西，果然是个烫手山芋！带在身上，就如同一个不断发送信号的灯塔，很可能被司命府内部更高阶的修士，或者某些特殊的监测法阵所感应、锁定到自己的大致方位。但若是直接丢弃在这荒郊野外，他又担心司命府或许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能够追踪到令牌最后被丢弃的具体位置，那无异于自曝行踪。 他盯着这枚如同附骨之疽的黑色令牌，眉头紧蹙，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忽然，他目光一闪，想起了得自青木真人洞府的那只黄皮葫芦——百草酿！此酒乃青木真人以数百种灵药精心酿造，蕴含磅礴乙木生机与至纯灵气，有涤荡污秽、滋养本源之效，或许…… 他立刻取出那只黄皮葫芦，拔开以灵木雕刻的塞子。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醇厚浓郁的酒香，夹杂着精纯至极、仿佛能唤醒万物生机的乙木灵气，如同压抑已久的春潮般弥漫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树洞空间，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灵动了几分。 沈砚小心地倾斜葫芦，控制着力度，仅仅倾倒出一滴如同翡翠般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灵光流转的酒液。他并指一引，这滴珍贵的百草酿便精准地滴落在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令牌之上。 “嗤……嗤……” 酒液与令牌接触的瞬间，竟出乎意料地发出了一阵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腐蚀声响！那令牌表面恶鬼头颅图案上的猩红光芒剧烈地、急促地闪烁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和干扰，其内部那道隐晦的禁制波动也瞬间变得紊乱不堪。几个呼吸之后，那两点红芒如同风中残烛般，不甘地彻底黯淡、熄灭了下去。整块令牌原本那幽冷的光泽，也随之变得晦暗、朴实，仿佛成了一块普通的黑色铁牌。最重要的是，之前那种隐隐约约、与遥远气机相连的感觉，瞬间变得微乎其微，几乎难以察觉！ “果然有效！”沈砚见状，一直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放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百草酿中蕴含的磅礴乙木生机与至纯至正的灵气，恰好能克制、中和、扰乱这令牌中那种阴损、诡谲的禁制之力。虽然看起来无法将其彻底毁去，但让其在一段时间内暂时失效，屏蔽掉其定位功能，应该问题不大。他将这枚暂时被“封印”的令牌重新收起，准备等到了黑山城，再寻找更稳妥的办法，或者合适的时机，将其彻底处理掉。 处理完这个最大的隐患，沈砚服下一颗品质不错的回元丹，开始运转《源木炼心诀》进行调息，恢复连日奔波的消耗。心法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滋养着神识与肉身。然而，就在这心神沉静、内观己身之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那精纯的长春功灵力和玉髓龙骨带来的磅礴生机之下，似乎还缠绕着一丝极淡、却如同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的血腥煞气！这煞气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正是在五行秘境中与傀儡搏杀、尤其是在古林里亲手击毙那几名司命府修士后，自然而然积累于身的杀戮印记。 煞气，乃是修行路上的一大障碍。它虽能短暂提升杀伐威力，但若积累过深，未能及时化解，便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修士心性，容易导致灵力躁动不稳，关键时刻甚至可能诱发心魔，阻碍道途。寻常修士往往需要借助特定的清心秘法，或是通过长时间的静坐苦修，才能慢慢将这些煞气消磨、化解。 然而，就在沈砚心中微沉，思考着如何化解这丝煞气时，他惊讶地发现，当《源木炼心诀》那温和而充满生机的灵力流转过那缕血腥煞气所在之处时，心法之力竟如同山间清澈的溪流，缓缓地、持续地冲刷、涤荡着那缕不谐的气息。虽然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效果微乎其微，但沈砚清晰地感知到，那丝煞气确实在被一点点地纯化、消弭！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在那煞气被涤荡的过程中，似乎有一丝极其精纯的、关于“杀戮”、“决断”的冰冷意念，被《源木炼心诀》的力量所吸收、转化，反而变成了一种淬炼、稳固他神识的特殊资粮！ “炼心炼心，原来并非一味追求平和宁静，而是包容万物万象，连这因杀戮而生的凶煞之气，也可纳入心炉，炼化提纯，明见本心……”沈砚心中升起一股明悟，对《源木炼心诀》的玄妙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这门上古炼心法诀，其立意果然高远，并非狭隘的避世之法，而是直指大道本源，教导修行者如何在纷扰万象中保持本心澄澈。如此一来，他日后对敌厮杀，倒是少了一层心魔滋生的顾忌，只要本心持正，不滥杀无辜，这杀戮之气，反而可能成为磨砺心神的磨刀石。 经过约莫半日的静坐调息，沈砚的状态已然恢复至巅峰，体内那丝淡淡的煞气也似乎被炼化了一丝，变得愈发微不可察。他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起身走出了这处临时栖身的树洞。 他站在古林边缘，举目眺望。远处，在地平线的尽头，一片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山峦轮廓已然清晰可见。那山色如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而在那山峦之间，一道依着陡峭山势蜿蜒修建的巨大城郭影子，如同一位沉默的黑色巨人，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似乎也能隐隐感受到从那座城池方向散发过来的、混乱、粗粝、野蛮生长却又生机勃勃的独特气息。 那里，就是黑山城。南荒古林边缘地带最大的人类修士聚集地，也是通往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的南州腹地的重要门户之一。 根据青木真人玉简中的零星记载，以及从那些司命府修士储物袋中找到的简陋区域地图标识，黑山城的历史颇为悠久，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长期处于一种龙蛇混杂、多方势力割据的状态。城内由几个扎根于此的本土修真家族和一个规模不小的散修联盟共同维持着表面上的秩序，实则内部倾轧不断，奉行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法则。但同样，这里也充满了机遇。来自南荒古林深处的各种珍稀妖兽材料、年份久远的灵草、奇异矿石，以及南州各地流通的功法、丹药、法器情报，都在此交汇、交易，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活跃的市场。 对于此刻急需摆脱司命府追查（他希望百草酿的干扰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打探外界消息、获取修行资源并寻找下一步去处的沈砚而言，这里无疑是一个极为理想的中转站和避风港。 他深吸一口古林边缘那混合着草木清气与远方尘嚣的空气，将身后那片给予他磨难与机缘的广袤森林暂时抛在脑后，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向那座仿佛由黑铁与鲜血铸就的城郭。 越是靠近黑山城，便越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庞大、坚硬与喧嚣。高大的城墙完全由一种名为玄铁岩的坚硬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石块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劈斧凿的痕迹、焦黑的法术轰击烙印以及一些早已干涸发黑的不明污渍，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所历经的无数风雨与战斗。岁月与硝烟的气息，混合着墙根下潮湿的苔藓味，扑面而来。城墙上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身着统一服饰的修士，驾驭着形态各异的飞行法器在低空巡弋，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断地扫视着城墙下方接近的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唯一的入口，是一座需要仰视的、厚重的黑铁闸门，此刻闸门高高拉起，露出后面幽深的门洞。门前已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队伍中的人形形色色：有风尘仆仆、眼神中带着警惕与疲惫的独行散修；有衣着统一、神色间带着几分傲气的家族子弟；更有一些气息凶悍、身上带着浓郁血腥味、甚至牵着被驯服的低阶妖兽的狩猎团队。各种交谈声、抱怨声、妖兽的低吼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嘈杂而充满活力。 城门两侧，站立着十余名身穿制式黑色灵纹甲胄的守卫，他们修为多在炼气四层到六层之间，为首的一名小队长则有炼气七层的修为。这些守卫眼神冷漠，表情麻木，动作机械地检查着入城之人，并收取费用，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工作。 沈砚收敛所有气息，低调地跟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他仔细观察着这些守卫和入城者的互动，默默熟悉着此地的规则。 约莫等候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了他。 “入城费，三块下品灵石。”守卫头也不抬，伸出手，声音平淡无波。 沈砚默不作声，从储物袋中取出三块灵石放入对方手中。 “姓名来历”守卫一边将灵石收起，一边拿起一支特制的符笔，指向旁边一块散发着微光的玉册。 “沈石，散修。”沈砚面色平静，报了一个早已想好的假名。 守卫闻言，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在玉册上对应的位置随意划了一下，留下一个短暂的灵力印记。随即，他从身旁的木箱里取出一枚看起来颇为粗糙的木牌，扔给沈砚。木牌上简陋地刻着“黑山”两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细小的编号。 “临时身份牌，有效期一个月。记住，城内禁止大规模私斗，违者城规处置，重者格杀勿论！下一个！”守卫语速极快地交代完规矩，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沈砚赶紧通过。 手续简单、粗暴、高效，充分体现了黑山城管理风格的松散与直接。 沈砚接过那枚还带着毛刺的木牌，入手微沉。他没有多做停留，握紧木牌，迈步穿过了那幽深、冰凉的门洞，正式踏入了这座闻名已久的混乱之城。 城门之后，景象豁然开朗。一条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的宽阔主街向前延伸，街面由大块的青石板铺就，却被来往的人流和兽蹄磨得光滑发亮。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瞬间将沈砚包围！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有售卖各种寒光闪闪法器的“百炼阁”，有飘出浓郁药香的“丹鼎楼”，有悬挂着各式符箓的“灵符斋”，还有直接在地上铺块兽皮、摆满各种妖兽材料、矿石灵草的露天摊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修士间的争执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法器敲击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市井气息的交响乐。 空气中，更是混杂着无数种味道：刚采摘的灵草散发的清新、新出炉丹药的奇异药香、未经处理的妖兽皮毛带来的腥臊、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渗透进青石板缝隙里的淡淡血腥气……种种气息交织，刺激着初来者的感官。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修士们大多行色匆匆，脸上或是带着冷漠的警惕，或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或是历经风霜的麻木。偶尔，会有气息明显达到筑基期的修士走过，周围的人流会下意识地避让开一片空间，流露出敬畏之色。 这里，与五行秘境那万古的寂静和玄奥、南荒古林那原始的危机与死寂，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它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喧嚣与活力，也赤裸裸地展现着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 沈砚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这纷繁复杂的景象，如同滴水融入大海，瞬间便消失在了滚滚人流之中。他清楚，自己需要先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之处，安顿下来。然后，必须尽快了解这座城市的明规则与潜规则，熟悉这里的势力分布，打探外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司命府的动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寻找解决司命府这个如同悬顶之剑般潜在威胁的方法，以及规划自己下一步的修行之路。 他的目光掠过街边那些悬挂着“悦来客栈”、“修士引荐”、“万事通消息阁”等字样招牌的店铺，心中开始飞速地盘算起来。 黑山城，他来了。前路未知，挑战重重，但他已别无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