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声的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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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案的后续工作如同精密仪器的收尾调试，每一个齿轮都必须归位，每一条线路都必须清晰。李建军的审讯笔录厚厚一叠，详细记录了他如何被赵德柱拉拢，如何在当年那场火灾调查中玩弄职权，将一场可能的谋杀伪装成意外。他的供词，连同从爆炸废墟中提取到的、与布娃娃颜料中骨灰成分初步匹配（仍需最终dna确认）的辅助证据，以及阿ken整理出的赵德柱公司涉及暴力拆迁的其他线索，被一并移交检方。法律的齿轮开始针对这个活着（李建军）与死去（赵德柱）的共犯体系，缓缓转动。 办公室的白板被擦拭干净，永华路案的线条和名字悄然褪去，只留下一些用于提醒后续法律程序的关键日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新的光斑，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 沈清音将陈桂兰送来的那篮咸菜分给了加班的同事。咸菜的味道很家常，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朴滋味，与办公室里常有的咖啡和泡面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慰藉。她看着同事们品尝时或惊讶或了然的表情，心里那份关于这个案子的沉重感，似乎也随着这分享稍稍减轻了一些。 陆琛从madam wong的办公室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文件夹。他的表情是一贯的冷峻，但眼底深处那因为陈年旧案得以昭雪而略微松动的坚冰，似乎又重新冻结了起来。他将文件夹放在沈清音桌上。 “新的案子。”他的声音没有波澜，“看看。” 沈清音拿起文件夹。封面依旧是冰冷的编号：8a-115。她翻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现场俯拍照片。背景是一个装修颇为高档、但此刻一片狼藉的浴室。昂贵的瓷砖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化妆品瓶罐，水渍未干。而在宽敞的按摩浴缸边缘，俯趴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丝质的睡袍，湿透的布料紧贴身体，勾勒出姣好却已然失去生气的轮廓。她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落在水中和浴缸边缘，遮住了大部分脸颊。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在浴缸外，指尖涂着精致的蔻丹，与周围狼藉的景象形成刺目的对比。 照片旁边附着初步报告： 地点：浅水湾道，碧水轩公寓，b座2101室。 死者：苏念卿，女，32岁，职业：手语翻译。 发现时间：昨日晚22点17分。 报案人：死者男友，周明轩。 现场情况：浴室有挣扎迹象（物品散落），死者颈部有疑似勒痕，初步判断为机械性窒息死亡。现场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死者为先天性聋哑人。 备注：贵重物品未见丢失。现场未发现凶器。 一个聋哑手语翻译，死在自己家的浴室里。现场有挣扎，有勒痕，但门窗完好，凶器失踪。 沈清音的目光在“手语翻译”和“先天性聋哑”这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一个依靠手势和表情与世界沟通的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试图“说”出什么 她继续往后翻，是死者苏念卿的基本资料。毕业于知名大学特殊教育专业，成绩优异，毕业后一直从事手语翻译工作，在业内小有名气，经常为政府会议、大型活动及高端客户提供翻译服务。社会关系看似简单，独居，男友周明轩是一家设计公司的合伙人。 另一页是报案人周明轩的初步询问笔录。据他陈述，他当晚约21点30分离开苏念卿的公寓，当时苏念卿心情似乎不错，还约他周末去看画展。他离开后直接回了自己家（与苏念卿不同居），直到22点10分左右，他打电话给苏念卿想确认周末行程，但一直无人接听，担心之下返回公寓，用备用钥匙开门后，发现浴室亮着灯，苏念卿已倒在浴缸边，遂报警。他声称两人关系稳定，近期未有争吵。 笔录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沈清音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周明轩说苏念卿“心情似乎不错”，对于一个聋哑人，判断其心情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表情和肢体语言。在男友离开一个多小时后，她就遭遇不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资料，闭上眼睛，将指尖轻轻按在苏念卿那张现场照片上（避开了尸体部分，只接触浴室环境）。她需要尝试捕捉这个空间里残留的“声音”。 没有预想中强烈的情绪爆发。感知到的是一片模糊的、被水汽氤氲的混乱。急促的、无声的喘息（更多是身体本能而非听觉）。物体被碰倒、碎裂的震动感。一种被扼住喉咙的、极致的恐惧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冰冷而绝望。还有……一种非常短暂的、尖锐的、类似某种特定频率的震动很微弱，一闪即逝，几乎被强烈的死亡恐惧所淹没。 没有清晰的凶手影像，没有对话，只有受害者最后时刻零碎的身体感受和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清音缓缓睁开眼，额角有些细微的汗珠。这次的感知比之前更加依赖身体的共情，那种窒息的痛苦让她自己的喉咙也有些不舒服。 “怎么样”陆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正看着她。 沈清音将自己的感觉描述出来，重点提到了那种一闪而过的、尖锐的特定频率震动。“……很短暂，不像日常的噪音，感觉……更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发出的但又不太一样……” 陆琛若有所思。“电子设备浴室里……”他拿起现场物品清单快速浏览，“有电动牙刷、防水蓝牙音箱、智能马桶……但这些都很常见。法医那边初步检查，也排除了电击致死的可能。”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新的案件编号和核心信息： 死者：苏念卿（32岁，聋哑手语翻译） 死因：机械性窒息（勒痕凶器缺失） 现场：家中浴室，有挣扎，门窗完好 关键点：未失窃，男友周明轩（排查），无声的证言 “无声的证言”。这几个字被他用力写下，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一个无法用语言呼救的受害者。一个看似密室的环境。一个失踪的凶器。一个情绪稳定却在一个多小时内遭遇不测的时间线。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法医的详细报告和现场二次勘查结果下午能出来。”陆琛放下笔，看向沈清音，“准备一下，我们去碧水轩公寓，见见那位报案人，周明轩。” “是，陆sir。” 沈清音合上文件夹，苏念卿那张现场照片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个生活在寂静世界中、依靠双手传递信息的女性，她的死亡，本身就像一句被强行中断的手语，留给了世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 他们要做的，就是读懂这句无声的证言，找出那只隐藏在寂静背后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