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高纯度碳和坩埚
鹿依卡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姜晚脸上的笑意,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那混杂着电机嗡鸣、连杆吱呀、风箱呼嗒的交响乐,在此刻的她听来,是工业革命的晨钟暮鼓。 但在别人耳中,尤其是在这个连多用一台电灯泡都要被举报的年代,这声音无异于黑夜里的惊雷。 太吵了。 这动静,足以将半里地外的赵铁军从梦中惊醒。 她必须争分夺秒。 窝棚里的空气,因为鼓风系统的运转,不再沉闷。那股强劲的气流,带着废品站独有的,混合着铁锈、尘土与腐败物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 姜晚的目光,从那台还在勤恳工作的简陋机器上移开,落在了改造后的炉膛上。 炉膛已经就位。 心脏也已经开始跳动。 姜晚那张被煤灰和油污弄得像小花猫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行,硬件算是齐活了。”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扫向窝棚的另一角。 现在,就该给这颗心脏找点能让它沸腾的“血液”了。 还得再找个皮实抗造的“碗”,来盛放那滚烫的一切。 【恭喜你,宿主。】 脑海中,响起了“星火”那毫无波动的电子音。 【成功将二十二世纪的电驱流体力学,用七十年代的垃圾复刻了出来。】 【虽然效率低到令人发指,噪音大到堪比拖拉机,而且能源转化率不足百分之三。】 姜晚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家伙的毒舌,一如既往地精准。 “闭嘴。” 她在心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根据当前进度推算,下一步,你需要准备两样东西。】 星火的声音不理会她的情绪,继续进行着逻辑推导。 【一,高纯度碳。】 【二,耐高温坩埚。】 【你准备好了吗】 姜晚没有回答。 她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走到窝棚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她白天分拣出来的“特殊”废品。 木炭。 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燃料是煤。但煤的杂质太多,尤其是硫和磷,在高温下会对金属产生致命的污染。 她需要的是碳。 越纯粹,越好。 只有高纯度的碳,才能在强力鼓风的加持下,提供足够的热量,并且在熔炼过程中起到还原作用,脱去矿石或金属中的氧。 她从一堆破烂里,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桶。 这是她找到的,最适合的密闭容器。 接着,是木材。 不是随便什么木头都可以。松木之类的软木,烧得快,火力虚,而且富含油脂,会产生大量烟尘。 她需要的是硬木。 密度高,纤维紧,碳化后能形成坚硬致密的木炭。 她的目光在窝棚里扫视。 最终,锁定在一个被人丢弃的,断了腿的八仙桌上。 桌腿是榆木的。 老榆木,木质坚韧,是制作高品质木炭的绝佳材料。 姜晚找来一把豁了口的钢锯,开始肢解那条桌腿。 “咯吱……咯吱……” 钢锯与坚硬木料摩擦的声音,在电机的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洇开一个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的手臂酸痛,虎口被粗糙的锯柄磨得火辣辣的疼。 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每一锯,都用尽全力。 仿佛她要锯开的,不是这根木头,而是这个时代强加在她身上的,无形的枷锁。 终于,桌腿被分解成一截截长短均匀的木块。 姜晚将木块整齐地码放进铁皮饼干桶里,尽量不留空隙。 然后,她盖上盖子,又找来一些湿黄泥,仔细地将盖子边缘的缝隙全部封死。 只在盖子中央,用一根铁钉,戳出了一个极小的孔。 这是排气孔。 在无氧或贫氧环境下对木材进行加热,木材会分解,排出水分、木醋液和可燃的木煤气。 剩下的,就是木炭。 这个过程,叫做干馏。 一个简单的化学原理,在此刻,却成了她通往未来的关键一步。 做完这一切,姜晚将沉重的饼干桶,小心地放进了新砌的炉膛中央。 她直起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留下几道黑色的印记。 高纯度碳的问题,解决了前半部分。 接下来,是坩埚。 一个能在上千度高温中,安然无恙地容纳翻滚铁水的容器。 这比制造木炭的难度,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合格的石墨坩埚,需要精密的配方,高压成型,以及严格控制的焙烧和石墨化流程。 而在这里,她一无所有。 【检测到可用材料:粘土,纯度未知。石墨,来源:废旧电池。】 星火的声音适时响起,提供了基础信息。 姜晚的视线,投向了床底下。 她拖出另一个麻袋。 里面,是她一下午的“战利品”。 一些从河边挖来的,质地细腻的黄色粘土。 还有十几个沉甸甸的,从报废的军用电台、手摇电话机里拆出来的,一号大电池。 这些是锌锰干电池。 它的核心,是一根黑色的石墨棒。 这就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石墨来源。 姜晚找来一把老虎钳和锤子。 “砰!” 她用锤子砸在电池的外壳上。 锌皮外壳被砸开,露出里面黑色的,湿乎乎的糊状物。 一股刺鼻的,属于氯化铵电解液的怪味,立刻弥漫开来。 姜晚皱了皱眉,屏住呼吸。 她用钳子,小心地从那堆黏糊糊的黑色粉末中,夹出了中心的石墨棒。 一根。 两根。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 很快,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石墨棒,就堆在了她的面前。 但这还不够。 她需要的是石墨粉。 她将石墨棒放在一块厚实的铁板上,用锤子,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敲成碎块,再碾成粉末。 这是一个枯燥,且肮脏的过程。 黑色的石墨粉末,四处飞扬。 很快,她的手,她的脸,她的衣服,都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灰。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矿工。 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她还需要一种东西。 熟料。 在陶瓷工艺里,这被称为“瘐子”。 也就是预先烧结过的,被粉碎的黏土颗粒。 它的作用,是作为骨架,减少粘土在干燥和烧制过程中的收缩,防止开裂。 姜晚抓起一把挖来的黄泥,加水揉捏,做成几个拳头大的泥团。 她将泥团直接扔进了炉膛,堆在那个装满木块的铁皮桶周围。 然后,她将木炭的引火物——一些碎木屑和刨花,塞进了炉膛底部的风口。 划着一根火柴。 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映照着她那张布满汗水与灰尘的脸。 火苗触及木屑,瞬间燃起。 姜晚立刻退后,按下了那台简陋装置的开关。 “嗡——吱呀——呼嗒——” 熟悉的交响乐再次响起。 强劲的气流,通过铁管,精准地吹向炉膛底部的火焰。 “呼!” 火苗猛地蹿高,贪婪地吞噬着木屑,然后引燃了那些泥团周围的碎木块。 炉膛内的温度,开始急剧攀升。 火光从炉口喷薄而出,将整个窝棚映照得一片通红。 姜晚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炉膛内的火焰上。 那火焰,在鼓风的催动下,从最初的红色,逐渐变成了明亮的橘黄色。 泥团在高温的炙烤下,表面的水分迅速蒸发,发出“滋滋”的声响。 它们的颜色,由黄转红,再由红转为暗沉的灰白。 她需要等待。 等待泥团被彻底烧透,也等待铁皮桶里的榆木,完成它们的涅盘。 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时间,在火焰的噼啪声与机器的轰鸣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窝棚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姜晚的额头上,汗珠不断凝结,又不断滚落。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的废铁堆方向传来。 那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特有的,试探性的节奏。 是赵铁军! 姜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关掉电机。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台机器的噪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太远了。 现在关掉,反而会因为声音的突然消失,而显得欲盖弥彰。 怎么办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五十米。 三十米。 已经到了窝棚外,那片堆放着废旧轮胎的小空地。 姜晚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的手,悄悄摸向了旁边一根沉重的铁棍。 如果被发现,她不介意让他永远地闭上嘴。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猫叫声,划破了夜空。 “喵呜——!” 紧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追逐声,几只夜猫从废铁堆里蹿了出来,打闹着跑向了远处。 窝棚外的脚步声,顿了一下。 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片刻后,那脚步声没有继续靠近,而是调转方向,慢慢地,走远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姜晚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动了杀心。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胸口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微微起伏。 幸好。 只是虚惊一场。 但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 赵铁军还在怀疑她。 她必须更加小心,也必须更快。 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回炉膛。 炉火依旧熊熊燃烧。 被烧得通红的炉壁,将热量牢牢地锁在炉膛内部。 那个装着木块的铁皮桶,已经被烧得通体赤红。 从盖子中央那个小孔里,正冒出一股淡黄色的烟气。 姜晚凑近了些,用手在孔边扇了扇风,闻了一下。 没有刺鼻的生烟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木材焦化的特殊气味。 她知道,里面的木煤气已经快要排尽了。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 小孔里不再有烟气冒出。 干馏过程,完成了。 姜晚用一根长长的铁钩,将那些烧透的泥团,从炉膛里一个个地扒了出来。 这些灰白色的,坚硬的土块,就是她需要的“熟料”。 等它们冷却后,敲碎,过筛,就能得到大小均匀的骨料。 接着,她又用铁钩,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滚烫的铁皮饼干桶,也从炉膛里拖了出来。 她没有打开它。 必须等它完全冷却。 否则,炽热的木炭一旦接触到空气,就会立刻燃烧,前功尽弃。 她将铁桶放在角落,让它在空气中自然冷却。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制作坩埚。 她将冷却后的熟料,用锤子砸成碎块,再用一个破筛子,筛出大小合适的颗粒。 然后,将粘土,石墨粉,还有熟料颗粒,按照一个特定的比例,倒进一个破铁盆里。 这个比例,是她前世无数次实验得出的经验。 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影响坩埚的耐火度和抗热震性。 她缓缓地加入清水,用手,开始揉捏这团混合物。 黄色的粘土,黑色的石墨,灰白色的熟料。 三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物质,在她的手中,逐渐融合。 她的手指,灵巧而有力。 揉,捏,摔,打。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目的性。 她在排空泥料里的气泡,让不同物质的颗粒,能够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这个过程,像是在与泥土进行一场最原始的对话。 渐渐地,那团粗糙的混合物,在她的手中,变得越来越细腻,越来越均匀,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黑色。 最后,她将揉好的泥料,放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 她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完美的,线条流畅的坩埚模型。 然后,她睁开眼。 开始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手拉胚的雏形,来塑造她在这个时代,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精密仪器”。 她的手指,在泥料上旋转,起舞。 窝棚里,只剩下机器的轰鸣,与火焰的燃烧声。 而姜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窗明几净,设备精良的实验室。 只是这一次。 她的手中,没有精密的仪器。 只有泥土,石墨,和一双被磨破了皮,却依旧稳定无比的手。 以及一颗,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下,都无法被禁锢的,属于工程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