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黑色的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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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黑色的碳柱,狰狞,沉默,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属于未来的力量。 恐惧,如同尖锐的冰锥,瞬间被另一种更加炽热的情绪熔化。 那不是勇气。 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距离:55米。】 星火的电子音,冰冷而无情,像是在为她倒数生命的最后时刻。 姜晚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一种极致的冷静,从脊椎骨的末梢,一路蔓延到她的发顶。 她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哪怕一秒钟后悔的时间。 她从地上抄起一块不知道哪个机器上掉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铁片,紧紧攥在手里。 铁片的锈迹,刺得她掌心生疼。 她冲向那根还在散发着灼人热浪的碳柱。 空气被高温扭曲,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股浓烈的,类似烧焦糖混合着酸性物质的气味,狠狠地呛入她的鼻腔,刺激得她眼泪直流。 但她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警告:目标温度过高。接触将导致二级烧伤。】 星火的警告,第一次,被她彻底无视。 她要做的,不是逃跑,不是隐藏。 而是……伪装。 将这个由精密化学反应构筑的“犯罪现场”,伪装成一个最粗糙,最原始,最符合这个时代的——垃圾焚烧坑。 而她自己,就是那个在垃圾堆里刨食,不小心引燃了什么的,可怜虫。 【距离:45米。】 脚步声,更近了。 甚至能分辨出,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 是两个。 沉重,有力,踩在碎石路上的声音,规律得让人窒息。 姜晚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铁片,狠狠地,砸向那根一人高的,形态过于规整的碳柱。 “铛!” 一声刺耳的巨响,在密闭的锅炉空间内,轰然炸开。 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铁片与滚烫的碳柱相撞,迸射出几点暗红的火星。 那根凝聚了她所有希望的碳柱,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表面被砸出一个浅浅的白印。 它的硬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姜晚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来不及了。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见。 “什么声音” “好像是3号锅炉那边传来的。” 模糊的对话声,顺着锅炉的管道,幽幽地传了进来。 【距离:35米。】 【对方已停止移动。正在警戒。】 姜晚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和铁锈,染成了一片黏腻的红褐色。 怎么办 放弃吗 现在钻出去,跪地求饶 不。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道浅浅的白印上。 脑海中,关于材料力学的知识,疯狂闪现。 应力集中! 只要在同一个点上,施加足够多次的冲击…… 姜晚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她再一次,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片。 “铛!” “铛!” “铛!” 一下,又一下。 她疯了一样,不计后果地,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全部倾注在手腕上,砸向碳柱的同一点。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她虎口开裂,手臂发麻。 每一次撞击,都有滚烫的碳粉,溅到她的手臂和脸上,带来一阵阵灼烧的刺痛。 她不管。 她不顾。 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单调而疯狂的撞击声,和那个越来越深的,白色的缺口。 【警告:心率过速,182次/分钟。】 【警告:肌肉组织存在撕裂风险。】 星火的警报,一声比一声急促。 终于。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那根巨大的碳柱,从被她反复敲击的位置,拦腰截断。 上半截轰然倒塌,砸在锅炉底板上,碎裂成无数大小不一的黑色碎块。 成了! 巨大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 “走,过去看看!” 外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又快又急。 【距离:20米。】 姜晚没有片刻的喘息。 她扔掉手中已经变形的铁片,用那双颤抖的,几乎脱力的手,抓起一把滚烫的,带着余温的碳灰和碎屑。 然后,毫不犹豫地,抹向自己的脸。 抹向自己的脖子,手臂,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温热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烬,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 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又抓起一把,胡乱地揉进自己那头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发里。 她撕扯着自己身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工服,让它变得更加褴褛。 她做完这一切,还不放心。 又抓起几块最大的碳块,扔到锅炉的各个角落。 然后,她一脚踢翻了旁边一个装着不明残留液体的破铁桶。 一股更加难闻的,混杂着铁锈和油污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下,现场足够混乱了。 足够……像一个意外了。 【距离:10米。】 脚步声,已经到了锅炉的检修口外。 姜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在锅炉最阴暗的角落里。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她放缓了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像一具,因为寒冷和饥饿,而陷入沉睡的,毫无攻击性的躯壳。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从手心,到手臂,再到脸颊,火烧火燎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灰烬的味道。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成败,在此一举。 “吱嘎——”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检修口的圆形铁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 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猛地射了进来,在黑暗的锅炉内部,疯狂地扫动。 光柱所到之处,灰尘弥漫,一片狼藉。 “咳咳……什么鬼味道!” 一个粗粝的,带着极度不耐烦的男人声音响起。 “一股子烧焦味,还混着……操,什么玩意儿这么难闻!” 另一个人骂骂咧咧地附和。 光柱,在那些散落的,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黑色碳块上,停顿了片刻。 “这是……烧的什么” “谁知道,估计是哪个不要命的,想在锅炉里点火取暖,把垃圾给引着了。” “胆子也太肥了!这要是把整个废品站给点了,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手电筒的光,继续移动。 最后,定格在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漆黑的人影上。 姜晚感觉到,那道光,像一把锋利的探照灯,要把她的皮肤,她的骨骼,都彻底看穿。 她的身体,本能地,又向里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对方捕捉到了。 “嘿,活的!” “出来!” 一声暴喝,在锅炉里回荡。 姜晚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反应。 一个真正的,被吓坏了的,在这里偷懒睡觉的流浪儿,该有的反应。 她缓缓地,迟钝地,抬起头。 用手臂,挡住那刺眼的光。 从指缝间,她看到了两个人影,堵在检修口。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黄铜外壳的手电筒。 是废品站的安保队长,李卫东。 一个出了名的,不好惹的煞神。 据说,他以前是部队里的侦察兵,眼神毒辣,下手狠辣。 不知道多少小偷小摸的,栽在他手里,被打得半死不活。 姜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怎么偏偏是他! 李卫东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用手电筒,上上下下地,仔细地打量着姜晚。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她身上层层的伪装。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姜晚的喉咙,干得发紧。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姜……姜晚。” “姜晚” 李卫东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姜远山的那个闺女” 姜晚的心,又是一紧。 “黑五类”这个身份,在这个年代,就是一个原罪。 它意味着,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受任何欺负,都是应该的。 她低下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李卫东身后的那个年轻保安,嗤笑了一声。 “我就说,也就这种人,才敢这么大胆子,跑锅炉里来玩火。” “队长,跟她废什么话,直接拖出去,交给保卫科!我看她就是想搞破坏!” 李卫东没有理会手下,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锁在姜晚身上。 他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些破碎的碳块。 “你在这里,烧什么” 来了。 最关键的问题。 姜晚的脑子,飞速运转。 她不能说谎。 因为任何谎言,在李卫东这种人面前,都可能被瞬间拆穿。 她只能说一部分实话。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熏得漆黑,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闪烁的脸。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怯懦。 “我……我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微微颤抖。 “我就是想……找点东西烧了,取取暖。” “我看那些黑色的木头……以为是焦炭,就……就点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那些碎裂的碳块。 “黑色的木头” 李卫东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他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一块最大的碳块。 碳块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滚动声。 “这他妈是木头” 他弯下腰,似乎想捡起一块看看。 姜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让他拿走! 一旦拿去化验,什么都完了! 就在李卫东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块碳块的瞬间。 姜晚突然猛地向前一扑,抱住了李卫东的小腿。 “叔叔!别!别送我去保卫科!” 她的动作,突然而又卑微。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太冷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喊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碳灰,流下两道黑色的印记。 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李卫东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把她踢开。 但当他看到那张涕泗横流,满是绝望的脸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这张脸,太年轻了。 也太脏了。 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黑得吓人。 里面,是纯粹的,动物一样的,求生的恐惧。 他想起了自己乡下那个,差不多同样年纪,却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的女儿。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在他心底划过。 “滚开!” 他嘴上,依然是毫不留情的呵斥。 姜晚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抱得更紧了。 “叔叔,求求你,我妈死了,我爸还在劳改,我要是被抓走,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把自己的身份,当成了最后的挡箭牌。 在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身份,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可以博取同情的资本。 何其讽刺。 “队长,跟这种人废什么话!” 后面的年轻保安,不耐烦地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拽姜晚的胳膊。 “住手。” 李卫东冷冷地开口。 年轻保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李卫东低头,看着脚下这个,瘦弱得像只小猫,却用尽全身力气抱着自己的女孩。 锅炉里的气味,依然刺鼻。 地上的黑色碎块,也透着古怪。 但是,这个女孩的恐惧,和她的眼泪,却又真实得,不似作伪。 一个十几岁的,爹妈都出事的“黑五乙”子女。 在寒冷的冬夜,偷偷跑到废弃锅炉里,想烧点什么取暖。 结果,不小心点着了什么奇怪的工业废料,引发了一场虚惊。 这个逻辑,似乎……也说得通。 至少,比“一个临时工在锅炉里搞秘密化学实验”这种天方夜谭,要合理得多。 李卫东的眼神,闪烁不定。 他在废品站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能感觉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是,他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每一秒,对姜晚来说,都是一场凌迟。 她能感觉到,李卫东腿部肌肉的僵硬。 也似乎能听到,他内心深处,那杆正在左右摇摆的天平。 终于。 “滚起来。” 李卫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姜晚的身体,一颤。 她试探着,慢慢松开了手。 “从这里,滚出去。” 李卫东的声音,依旧冰冷。 “以后,再让我看到你靠近锅炉房半步,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姜晚的心,重重地,落回了原地。 她赌赢了。 她撑着发软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低着头,就要往检修口外走。 她不敢看李卫东的眼睛。 她怕自己眼底还没来得及褪去的,那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会出卖自己。 就在她即将爬出检修口的时候。 李卫东的声音,又从她身后,幽幽地响起。 “等等。” 姜晚的背影,猛地一僵。 她的心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