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滴血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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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深夜。 乾清宫,西暖阁。 灯火晃眼,朱祁钰的影子被拖得老长,印在书架上,又大又空。 他刚批完几份漕运的折子,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这江山,坐的真他妈累。 刚想动身歇着,殿门外,心腹太监兴安的声音又低又急的钻了进来。 “万岁爷,东宫的小禄子在外头求见。。。说。。。说太子殿下做了噩梦,魇着了,哭着闹着非要见您。” 朱祁钰心头一跳,那点困意全没了。 他就怕这个。 济儿那场大病刚好,身子虚,经不起吓。 “快!让他进来!” 朱祁钰连着喊。 寝殿的门被撞开,一个小小的影子直接扑了进来,后头跟着一脸慌张的小禄子。 是朱见济。 他就穿了件薄睡衣,鞋都跑丢了一只,一张小脸惨白,眼睛又红又肿,挂着泪。 “父皇!” 朱见济嗓子里带着哭腔,一头扎进朱祁钰怀里,死死的箍住他。 那小身子,一个劲儿的抖。 “济儿,济儿别怕,父皇在呢。” 朱祁钰的心被攥紧了,一把抱起儿子,用自己的大氅把他裹严实,手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做什么噩梦了跟父皇说,父皇给你出气!” 朱见济把脸埋在朱祁钰胸口,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全是怕。 “儿臣。。。儿臣梦见,一条好大好大的黑蛇,它先咬了儿臣,然后。。。然后它又去咬父皇!儿臣想喊,喊不出声,就。。。就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的更厉害了。 “梦都是反的,不当真。” 朱祁钰把他抱到龙榻上坐下,嘴上哄着,心里却咯噔一下。 济儿怎么会做这种梦 梦见有人要害他们父子 “不是的!不是梦!” 朱见济猛的抬起头,一双全是血丝的泪眼,透着一股子狠劲。 “儿臣醒来,身上还疼!就是被蛇咬的地方!父皇不信,您看!” 说着,朱见济疯了似的,一把撸开自己左臂的袖子。 手臂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胡说。” 朱祁钰皱起眉头,只当是孩子吓傻了。 “真的有!” 朱见济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砸,他另一只手闪电般的动了,从朱祁钰发冠上猛的抽出一根固定用的长银簪! “济儿!” 朱祁钰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干傻事。 兴安和小禄子更是吓的脸都白了,尖叫出声。 “殿下不可!” 可已经晚了。 噗! 一声闷响。 那根尖锐的银簪,被朱见济狠狠的扎进了自己光洁的左臂! 血,立刻就冒了出来。 可那血,不是红的。 是一种乌漆嘛黑的暗红色! 朱见济根本不管,他咬着牙,催动体内那点微弱的内力,把毒往伤口逼。 下一刻,一滴滴黑的像墨汁的血,从伤口“滴答”“滴答”的涌出来,砸在明黄色的龙榻上,留下几个黑点! “这。。。这是。。。” 朱祁钰的眼珠子,在看到黑血的瞬间,缩成一个点。 他全身的血都凉了。 下一秒,又全烧开了! 一股能把人烧成灰的火气从胸口炸开,他整个人都在抖! 他一把攥住朱见济的手臂,眼睛死死盯在那个冒黑血的伤口上,额头青筋一根根炸了起来。 “毒!” “是毒!” 朱祁钰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杀气。 不是噩梦! 他的儿子,大明的太子,竟然是被人下了剧毒! 这么久,他还当是济儿体弱多病,却没想到,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最阴狠的招数,要断他的根! “是哪个狗东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 朱祁d钰一把将儿子死死搂进怀里,眼珠子通红,像一头被惹毛的野兽,咆哮声在暖阁里炸响。 他不是没怀疑过。 可一个是他的亲娘。 一个是伺候他多年的大太监。 他不敢信! 现在,这滴滴黑血,就是一个个大耳刮子,抽的他脸生疼,也抽碎了他最后那点骗自己的念想! 朱见济看父皇这个样子,知道火烧的差不多了。 他软软的靠在父皇怀里,小脸上反倒有种懂事的冷静,他伸出小手,抓住朱祁钰的龙袍,声音很轻。 “父皇息怒。。。不。。。不能怪皇祖母。。。皇祖母她,她最疼儿臣了,肯定是。。。是下面的奴才,蒙蔽了皇祖母,自己乱来。。。” “父皇您想,能碰儿臣吃喝的,就那些人,皇祖母她。。。她也是被骗了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是往火上浇油! 朱祁钰瞬间懂了。 这事,果然跟他娘孙太后有关系! 济儿这番话,不是解释,是替他这个皇帝,找一个台阶下!是保全他这个当儿子的最后一点脸面! 他的儿子,他的济儿,才九岁! 身中剧毒,命都快没了,想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这个父皇的难处! 朱祁钰的心像被刀子来回的割,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更多的,是烧穿天的愤怒。 那股火,不再是冲着他那个没法追究的娘,而是精准的找到了出口! 曹!吉!祥! “兴安!” 朱祁钰怒吼。 “奴才在!” 兴安直接跪在了地上。 “传朕口谕,立刻将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 “父皇,不可!” 朱见济急急的打断他,一边咳,一边说。 “父皇,曹吉祥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处是他的爪牙,没有铁证就动他,只会打草惊蛇!他一死,所有线索就都断了!” 朱祁钰一愣,被火烧昏的脑子清醒了点。 他看着怀里这个虚弱但冷静的儿子,声音发干。 “那。。。那依济儿看,怎么办” 朱见济朝旁边的小禄子递了个眼色。 小禄子马上从怀里摸出那份名单和那包用油纸包的毒粉,高高举过头顶。 “父皇,这是东宫药房总管王瑾,拼死献上的证据!” 朱见济指着那两样东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这份名单,是近一年来,所有奉司礼监和慈宁宫的命令,在儿臣药食里动手脚的宫人名册!这个纸包里,是曹吉祥交给王瑾,让他找机会下在儿臣药里的新毒,腐君草!” 腐君草! 腐蚀君父!好一个腐君草! 朱祁钰一把抢过那两样东西,他先是抖开那份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好多都是慈宁宫和他乾清宫里的人,他的手抖的越来越凶。 当他打开那个油纸包,闻到里头那股极淡的,带点甜腥味的气息时,他胸口的杀气快要炸出来了! 这个阉奴! 不止要杀他的儿子,还要杀他! 他这是要绝了他朱祁钰的根,好去迎南宫那个废物回来! 想通这一切,朱祁钰后背全是冷汗。 他抱着怀里瘦小的儿子,第一次感到怕,怕到了骨头里。 他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要被人活活玩死了! “济儿。。。” 朱祁钰的声音都在抖,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像在看唯一的希望。 “父皇在!” 朱见济的小手紧紧的回握住他。 “父皇,这事,不能让外廷的人知道,不能走三法司,连内阁都不能透风!人多嘴杂,要出大乱子!” 朱见济的眼神,利的像刀。 “这事,只能你我父子,用最快的刀,砍断这张网!” “好!好!朕听你的!” 朱祁钰连声答应,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信过自己的儿子。 他猛的站起来,从龙榻的暗格里拿出一块令牌,塞到朱见济手里。 那令牌非金非玉,上面只刻了两个字。 如朕。 “济儿,拿着这个!从今往后,东宫之内,上到管事太监,下到扫地宫女,但凡名单上的人,你随意处置,先斩后奏!” “兴安!” “奴才在!” “立刻去北镇抚司,传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让他滚过来见朕!要快!要密!” “嗻!” 兴安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不到半炷香,一个穿着飞鱼服,腰上挂着绣春刀的汉子,鬼影似的出现在暖阁内。 锦衣卫最高头子,卢忠。 “臣卢忠,叩见陛下!” “起来!” 朱祁钰的声音冰冷的掉渣。 他指着朱见济,对卢忠下了一道滴血的密令。 “卢忠,朕命你,立刻亲选一百名最可靠的锦衣卫校尉,脱了飞鱼服,换上普通侍卫的衣服,潜入东宫,听候太子殿下调遣!” 卢忠心里一惊,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被皇帝抱在怀里的九岁太子。 “另外,给朕盯死司礼监!曹吉祥和他手下那十二监的头头,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放了个什么屁,朕再第一时间都要知道!若有异动。。。” 朱祁钰的眼神,像淬了毒。 “格杀勿论!” “臣,遵旨!” 卢忠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紫禁城的天,要变了。 他一个字都没多问,叩首领命,身形一闪,又消失在夜色里。 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 朱见济紧紧攥着那枚尚带体温的“如朕”令牌,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属于皇权的冰冷与滚烫。 父子二人对视,眼里都是一样的狠。 一个是快被逼疯的皇帝。 一个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太子。 从今夜起,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