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于少保的“杯酒释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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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卯时的京城,死寂。 灰蒙蒙一片。 只有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 给这座死城吊着最后一口气。 京营大门口。 空气冷得能把人骨头冻酥。 一队亲兵举着火把,围着一个穿绯红官袍的老头。 他们就杵在辕门外,不动。 老头个子不高。 但那腰杆,笔直。 鬓角全白了,脸上的褶子一道叠着一道,都是岁月留下的。 可他那双眼,在火光里,亮得骇人。 大明少保,兵部尚书,于谦。 他身后,是神机营最精锐的一个百人队,人人重甲,手里的火铳都填好了铅弹。 黑洞洞的铳口,无声的对着营门。 那股杀气,让凌晨的寒风都变得刮骨。 “吱呀”。 营门开了一道缝。 一个顶盔贯甲的守门将领探出头,眼神里全是扎人的刺。 “来的是谁京营重地,不准闯!” 他一眼就认出了于谦,还是梗着脖子吼。 这是石亨的规矩。 于谦身后,一个神机营的把总刚要骂娘,被于谦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老尚书往前走了一步。 声音不响,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夫于谦,有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要见武清侯,还有京营的各位将军。陛下和太子殿下下的旨意,还不开门通报” 于谦这名字,份量太重。 当年在北京城下顶住瓦剌大军的男人,在军中的名声,比皇帝都响。 那守门将领腿肚子一软,刚才的狠劲儿瞬间就没了。 “于。。。于少保恕罪,只是侯爷有令,夜间。。。” “怎么” 于谦的调子没变,可那压力却重了百斤。 “石侯爷的军令,比陛下的圣旨还大” 那将领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这罪名能把他全家都压死。 他扛不住。 “末将不敢!少保您等等,我这就去报!” 将领屁滚尿流的跑了进去。 于谦盯着那扇紧闭的营门,眼神幽深。 这里面,全是石亨的人,进去就是找死。 可太子说的对。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硬来。 要用阳谋。 用大义。 用他于谦在军中几十年攒下的威望。 兵不血刃的,拔了这根钉子。 这出戏,不好唱。 但必须唱好。 。。。 中军大帐里,酒气熏天。 地上的火盆烧的正旺,穿着便服的石亨满脸油光,正跟几个心腹将领划拳喝酒。 “侯爷,算算时间,宫里那头,该完事了吧”一个刀疤脸参将,醉醺醺的问道。 石亨端着酒杯,得意的狂笑。 “那当然!曹公公亲自安排,又有无生教的高手,姓朱的小皇帝和他那短命儿子,这会儿怕是都凉透了!” “哈哈哈哈!那我们就等着给侯爷道贺了!” “何止道贺!等太上皇复辟,侯爷就是头号功臣!到时候直接给个郡王当当!” “没错!咱们这些兄弟,以后见了面,不得喊一声‘王爷千岁’!” 马屁声一浪高过一浪,石亨被捧得浑身舒坦,已经看见自己穿上蟒袍,指点江山的德行。 他一把干了杯中烈酒,重重的砸在桌上。 “都给本帅等着!等天亮,本帅就带你们,去奉天殿上,换个新主子!” 就在这时,那守门将领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 “侯。。。侯爷!不好了!” “混账东西!没看本帅正喝酒吗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石亨的兴致被打断,脸上全是腻歪。 “于。。。于谦!于少保来了!” 将领上气不接下气。 “他带着神机营的人,就在门外,说有圣旨,要见您和所有将军!” “于谦” 石亨一愣,酒醒了大半。 帐篷里的吵闹声也停了。 这老东西三更半夜跑来干什么 还带着神机营 一个心腹将领凑到石亨耳边,压着嗓子说。 “侯爷,是不是宫里的事漏了这老东西来者不善啊!” 石亨眼里闪过一抹狠劲,但很快又被傲慢盖了过去。 他冷笑一声。 “漏了又怎么样现在这京营,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他于谦带那百十号鸟铳手,能翻起什么浪” “再说,宫里的计划绝对稳。这老东西现在跑来,肯定是听了点风声,想来诈唬我。正好,我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传令下去,所有总兵参将以上的将领,一刻钟内,到中军大帐议事!” 石亨坐回主位,理了理衣服。 “去,把于少保请进来。就说本帅军务繁忙,慢待了,请他老人家多担待。” 他要拿捏架子。 他要让于谦看看,这京营,现在谁说了算。 很快,京营各处的将领接到军令,一个个摸不着头脑的往中军大帐赶。 于谦在辕门外站了一刻钟,营门才打开。 石亨的亲兵过来带路,态度挺恭敬,眼神却带着藏不住的挑衅。 于谦没看他们。 他在神机营的护卫下,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座野兽的巢穴。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又斜又长。 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二十多个京营高级将领分两排坐着,大多一脸倨傲,几个石亨的铁杆,更是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于谦。 石亨坐在帅案后面,看于谦进来,也只是象征性的站起来,拱了拱手。 皮笑肉不笑。 “哎呀,于少保夤夜驾临,没能远迎,恕罪恕罪。不知少保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啊” 于谦脸色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对着帅案拜了下去。 他拜的不是石亨。 是帅案后那面代表皇权的金龙旗。 “武清侯客气了。” 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人都脖颈发凉。 “老夫今天来,不是为私事,是为公干。”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卷轴,高高举起。 “陛下有旨!” 帐里所有将领,包括石亨,脸色都变了。 按规矩,听到旨意都得跪。 石亨的几个心腹互相递了个眼色,屁股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石亨更是笑出了声。 “于少保,这三更半夜的,哪来的圣旨别是您老眼昏花,拿错东西了吧” “放肆!” 于谦一声怒喝,声音炸开,震的整个帐篷嗡嗡响。 他那张平日温和的脸,此刻全是怒火。 “石亨!圣旨在手,你竟然敢不下跪接旨,你想造反吗!” “造反”两个字一出来,帐里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那些本来还在看戏的将领,不少人都白了脸。 也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声。 那是几百支火铳的铳机,被一起打开的声音。 神机营,包围了大帐。 石亨的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明白,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 他猛的一拍桌子,“霍”的站起来,撕破了脸。 “于谦!你少他妈拿根鸡毛当令箭!我们深夜商议军务,有什么罪倒是你,没兵符就带兵闯我京营,你想干什么!” 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于谦看着他那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失望。 “石亨,到现在了,你还要狡辩” 老尚书不再废话,展开了手里的圣旨。 他没读,而是亮给所有人看。 上面是景泰帝朱祁钰的亲笔,字迹因为愤怒有些扭曲,却透着一股天子的杀气。 圣旨末尾,那方鲜红的玉玺大印,烫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于谦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帐中响起,一字一句,都砸在人心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武清侯石亨,沐猴而冠,狼子野心,罔顾君恩,结交内监曹吉祥学士徐有贞,密谋造反!此其罪一!” “交通外戚,勾结太上皇,意图发动宫变,颠覆社稷!此其罪二!” “豢养死士,指使江湖匪类无生教,于今夜丑时行刺君父,戕害太子!此其罪三!” “以上三罪,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天地不容,国法不恕!朕今下旨,着兵部尚书于谦,即刻节制京营,擒拿逆贼石亨!钦此!” 每念一条罪,石亨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行刺君父”“戕害太子”八个字从于谦嘴里出来时,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屁股瘫回了帅椅上。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败了。 宫里的计划,全败了! 帐内其他的将领,早吓得魂都飞了,“噗通”“噗通”跪倒一片。 谋逆! 诛九族的大罪!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跟着石亨喝酒吃肉,一脚踩进了这泼天的祸事里! “冤枉啊!少保大人!侯爷要造反,我们毫不知情啊!” “是啊少保!我们只是奉命来议事,绝没有二心啊!” 一时间,求饶声辩解声响成一片。 只有石亨那几个铁杆心腹,面如死灰,知道今天逃不掉了,竟然拔出刀,准备最后咬一口。 “于谦!你血口喷人!兄弟们,这老匹夫假传圣旨,想夺我们兵权!跟我一起杀出去!” 为首的刀疤脸参将嘶吼。 “锵!” 于谦身后的护卫抽刀上前,把他护住。 于谦却轻轻推开护卫,往前一步,越过那几条疯狗,看着跪了一地,抖成筛糠的众将。 “诸位。”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却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道。 “陛下有旨,逆案只杀主犯,被胁迫的不追究!” “今天的事,谁是被石亨蒙骗,谁是真心跟他造反,我心里有数,陛下的心里,也有一本账。” “现在,放下兵器,站到我这边来,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要是还有执迷不悟,要跟国贼站在一起的。。。” 于谦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帐外。 “神机营的火铳,可不认谁是将军,谁是校尉。” 这话一出,成了最后那根稻草。 跪着的将领里,一个向来跟石亨不对付的总兵,第一个爬起来,解下腰刀,扔在地上。 他快步走到于谦身后,躬身抱拳。 “末将张翼,愿听少保号令,为陛下分忧!”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眨眼功夫,帐内一大半的将领都跑了过去,跟石亨划清了界线。 剩下的,只有石亨和他那三五个脸色惨白的死忠。 “反了!都反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石亨指着倒戈的众将,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势已去。 那刀疤脸参将看这情况,眼里凶光爆闪,嘶吼着举刀就劈向于谦。 “老匹夫,我跟你拼了!” 根本不用神机营动手。 刚倒戈的总兵张翼大喝一声。 “保护少保!” 他飞起一脚,正踹在刀疤脸胸口,把那家伙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一排兵器架。 其余几个刚反正的将领一拥而上,三拳两脚,就把那几个顽抗的死党捆了个结实。 整个大帐,只剩下石亨一个人,还瘫坐在帅椅上,失魂落魄。 于谦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曾经也算条汉子的将领,如今的样子,眼神复杂。 “石亨,你只是贪财,陛下或许还能容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有别的念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声音传遍全营。 “来人,把逆贼石亨,连同他的党羽,全部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老尚书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口,望向东方。 那里,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挣扎着冒头。 京营的乱,平了。 可朝堂和宫禁里的血,怕是才刚刚开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