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红烛之下，国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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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报锁进了西厂最深处。 那份能让大明官场翻了天的密报。 京城的血腥气，一夜散尽。 一种死一样的安静，罩住了这座刚被血洗过的都城。 一件拖了很久的喜事，终于被提了出来。 太子大婚。 五月十二，御书房。 朱祁钰看着儿子的脸。 那张脸越来越沉。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济儿，你和于家丫头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朱祁钰满脸的笑，大手一挥，全是皇帝嫁儿子的派头。 “朕已经让礼部和内务府去准备了，就定在五月二十，黄道吉日。” “你放心，必须给你办个空前绝后，风风光光的大典！” “父皇。” 朱见济却摇了摇头，板着脸，没有半点要结婚的喜气。 “儿臣说，不妥。” 朱祁钰脸上的笑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 “有什么不妥你是大明储君，你的婚礼就是国典，能马虎” “就因为是国典，才更不能大操大办。” 朱见济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很响亮。 “父皇，逆党是平了，可京营的兵死了伤了不少，抚恤的帐一团乱麻。朝廷里清查奸党，国库的钱才刚够喘口气。这时候要是花个上百万搞婚礼，天下人怎么看我们父子哪些为国死的兵，能安生” 这话，兜头一盆冷水。 朱祁祁心里那点火气，呲的一声就灭了。 他坐回龙椅上，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朱见济接着说。 “儿臣求父皇，我的婚礼，一切从简。礼节按老祖宗的规矩来，不加一点奢侈的东西。省下来的银帐，儿臣有两个用处。” “你说。” “第一，全拿去抚恤这次平叛里死的兵。保证每家都能拿到十年的俸用，让他们的孤儿寡母，不愁吃穿。” “第二，儿臣想在京郊建个忠烈祠。” “把这次，还有北京保卫战以来，所有为国死的将士名录，全刻在碑上。” “由朝廷供着，一年四季都祭祀！” 朱见济的每个字，都砸在地上。 “儿臣要让天下人，让后世的子孙都记着，只要是为大明流血死的，国家不会忘，百姓不会忘，皇帝更不会忘！” “国不忘，民不忘，君亦不忘。。。” 朱祁钰反复念叨着这十二个字，只感觉血直冲脑门。 他猛的一拍龙椅扶手，眼睛里全是光，哪还有半点犹豫。 “好！” “好！” “好！” “不愧是我的麒麟儿！这气魄，比我强太多了！准了！朕全准了！就按你说的办！这忠烈祠的匾，朕亲自写！” 一场简单的婚礼。 一场收买人心的政治秀。 朱祁钰这下才算看懂了，他儿子那些出格行为的背后，藏着多深的道道。 第二天，《大明日报》头版头条，用最粗的黑字印了太子的决定。 “太子大婚从简，百万帑银尽归忠良”。 消息一出来，京城又炸了。 茶馆里。 说书先生口水乱飞，唾沫星子喷出二尺远，说太子爷这事，能跟古代的圣君比。 满堂叫好。 “听见没，太子爷把娶媳妇的钱，都给咱们当兵的发了！这就叫局气！” “屁！这叫格局！我算是瞧明白了，太子爷这波操作，那是直接捅咱们当兵的心窝子啊！” 街头巷尾，卖菜的挑担的，聊的不再是宫里的八卦，全是太子的好。 京营大营里，气氛更是炸裂。 抚恤的圣旨到了。 第一批白花花的银元宝也送到了营里。 那些刚打完仗的汉子，一个个眼圈都红了。 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抱着一袋子银元宝，沉甸甸的。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紫禁城的方向，哭得撕心裂肺。 “值了！” “为太子爷卖命，值了！” 郭勇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激动到发疯的兵，胸膛挺的笔直。 大明最能打的这支军队，从今天起，就是太子手上最快最忠心的一把刀。 五月二十日，太子大婚。 京城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满地的金银玉器。 但是，全城的百姓，都自己跑到了街上，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 接亲的队伍从皇宫出来去于府，长街两边，站满了人。 军士，百姓，一个个神情肃穆。 他们不吵不闹，只是用最尊敬的眼神，看着那顶朴素但威严的太子轿子。 奉天殿前，百官站的笔直。 大典很严肃，每个步骤，都死死的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兵部尚书于谦，穿着一品官服，亲自牵着自己的孙女于梦卿，一步步走上台阶。 这个为大明扛了半辈子天下的老人，眼角湿了。 他不是为了于家的面子，是为了这大明的将来。 于梦卿头戴九翟冠，身穿青色翟衣，脸被珠帘挡着，看不清长相。但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没有一点普通女人的害怕。 于谦走到朱见济面前，把孙女软软的手，郑重的放进了太子温暖有力的手心里。 “殿下。” 于谦的声音又哑又沉。 “臣，今天不是臣子，只是个外公。我孙女性子硬，望殿下，好好待她。” “于少保放心。” 朱见济紧紧握住于梦卿的手，对着于谦深深的鞠了一躬。 “今天起，她不光是我的太子妃，更是我的家人。我活着一天，就护她一世周全。” 一个承诺。 一句誓言。 君臣两人对视了一眼，这场关系到国运的交接，完成了。 龙椅上，朱祁钰看着下面的那对新人，看着山一样的于谦，再看看殿外万民臣服的样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夜深了。 东宫，毓庆宫。 红烛烧着，光影在墙上晃动。 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大大的婚房里，只剩下朱见济和他刚娶的媳妇。 于梦卿已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翟衣，只穿一身宽松的红色丝绸睡衣，安安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卸头上的首饰。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大户人家姑娘才有的从容。 “这些东西，戴了一天，很累吧” 朱见济走过去，很自然的从她手里拿过一根金步摇。 “当皇家媳妇，这些都是该干的，不累。” 于梦卿从铜镜里看着他，声音很轻，但腰杆挺的笔直。 “你不怕吗” 朱见济帮她拿下最后一根簪子，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散了下来。 “怕什么” 于梦卿转过身，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清亮亮的，竟然还带着点笑。 “怕嫁进皇家，从此没了自己还是怕这深宫里头，人心难测” 朱见济愣住了。 “从爷爷答应这门亲事那天起，梦卿就知道，自己嫁的，不只是太子，更是大明的未来。” 于梦卿站起来，主动帮朱见济脱下外袍。 “能陪着殿下，开创一个没人见过的盛世，是梦卿的荣幸，有什么好怕的” 朱见济的心，被这几句话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他本来只当这是一场政治买卖，巩固关系用的。 于谦却给他送来了一个真正懂他的人。 “对了，殿下。” 于梦卿把他的朝服仔细叠好，才抬起头，神情严肃了些。 “今天出门前，祖父特意交代，让梦卿给您带一句话。” “哦少保说了什么” 朱见济来了兴趣。 于梦卿退后一步，对着他弯腰行礼，一字一句，郑重的复述。 “兵是凶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强军的根本是吃饱饭，吃饱饭的根本是重农。望殿下，别忘了天下的农民。” 轰！ 这几句话，狠狠的砸在朱见济心口上。 是啊。 他这阵子，光顾着平叛，光顾着搞西厂，光顾着跟朝廷里的人斗，光顾着造火器，一门心思都在“破”上。 他光顾着用超越时代的脑子去碾压对手，去搞新军了。 爽是爽。 可他竟然忘了，撑起这一切的根，到底是什么。 是粮食。 是千千万万个在土里刨食的农民。 没有他们，再强的军队也是没油的灯。没有他们，再牛的计谋也是沙子盖的楼。 大明的根，在土里！ 强军，只是个手段。 吃饱饭，才是根本。 于谦这句话，像一桶冰水，让他从一连串的胜利中瞬间凉了下来，看到了更深，也更难搞的麻烦。 他的重心，得从“破局”挪到“立规矩”上了。 从玩心眼，转到搞民生。 “别忘了天下的农民。。。” 朱见济低声念着，眼里爆发出从未有过的亮光。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于梦卿。 烛光下，她端庄的脸上带着关心和聪明。 他明白，这话，是于谦在点他，也是这位太子妃，送给他的，最值钱的新婚礼物。 朱见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替我谢谢少保。” 他的声音又低又狠。 “也谢谢你，梦卿。孤。。。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