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当“真理”在射程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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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 京郊。 格物院的火药坊,安在了个鸟不拉屎的秃山坳。 三步一岗,十步一哨。 别说人,兔子都溜不进一只。 这里,是大明最神秘的禁区。 沙地上,一个新铸的铁壳子杵在那儿,表面的毛刺都还没磨干净。 朱见济蹲着,拿根小木棍,一下一下的,把一堆黑色颗粒往铁壳子里捅。 他的手稳的很。 “殿下,您慢点,您慢点。。。” 李泰在边上瞅着,眼皮子直跳,一脑门的汗。 这玩意儿不是闹着玩的。 这堆黑疙瘩,是他们拿新方子搞出来的,用硝,硫,碳,按一个吓死人的比例混。 研磨,加水,压实,晾晒。 最后捣鼓出的“颗粒火药”。 随便试了试,就差点把半个工坊给掀了。 “怕个逑。” 朱见济头都没抬。 “药填不满,怎么给那帮老家伙送份大礼” 他眼里闪着坏笑。 圣旨下来了,格物院的牌子也挂上了。 但朝堂上那帮人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全往这儿扎。 特别是王文那伙老臣。 嘴上不说,肚子里还不知道怎么骂他这个太子玩物丧志,不干正经事。 想让他们闭嘴。 就得让他们睁大狗眼看看。 什么叫国之重器。 “引信呢” 朱见济问。 “这儿,这儿!” 李泰赶紧捧上个油纸包。 里面是几根麻线,浸透了火药液,又裹了层防水油纸。 这东西也是朱见济的鬼点子。 防水,还能掐着点儿烧。 引信正要塞进预留的孔里。 就差最后一步。 旁边一个工匠,正收拾废火药,手里的铜铲没拿稳,在地上铁家伙上磕了一下。 一撮火星子,炸了出来。 “小心!” 李泰吼的嗓子都破了。 轰! 一声闷响。 角落里半桶火药粉末,轰的炸了。 气浪带着木头渣子和火星子,朝四面扑过来。 离得最近的两个工匠,嗷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胳膊和脸上,烧的血肉模糊。 朱见济反应快到不是人。 火星子刚跳起来,他一个翻滚,顺手把李泰也按倒在地,死死护在身下。 “殿下!” 周围的东宫卫脸都白了,疯了一样的扑过来。 朱见济灰头土脸的站起来。 拍拍身上的土,手肘擦破了皮,看都没看一眼。 他直接冲到那两个工匠身边。 “快!烈酒洗伤口!金疮药!王瑾配的药呢!” 他一边指挥,一边亲自上手检查伤势。 还好,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人抬下去了。 现场一片乱七八糟,没人敢喘大气。 一个管事扑通就跪下了。 全身抖的停不下来。 “殿下恕罪!奴才该死!奴才监管不力!” 李泰也白着脸跪下。 “都起来。”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听不出火气。 他走到炸开的木桶边,蹲下,捻了点黑粉末。 “不是你们的错。” “是我们都漏了一件事。” 他站起身,看着那帮吓破了胆的人。 “新火药太灵,铜铁一碰,火星子就能点着。从今天起,所有火药坊,不准用铁家伙,家伙全换成铜的木的。地上,一天洒三次水,让它湿着。” 他看着被抬下去的方向,又补了一句。 “传我的令,两位师傅安心养伤,所有帐目,东宫全包了。月钱加倍发。告诉他们,他们是我大明第一批为格物学玩命的人,是功臣,不是罪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工匠都傻了。 他们抬起头,看着这个小太子。 年纪不大,处事不惊,有担当,还体恤下人。 一帮糙汉子,眼眶全红了。 李泰爬起来,重重一拜,声音都哑了。 “殿下。。。草民。。。草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朱见济要的就是这个。 人心。 收服这帮技术疯子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三日后。 京郊西苑,皇家靶场。 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羽林卫,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靶场中间,一片空地。 几百个草人,穿着破号服和皮甲。 排成骑兵冲锋的阵型。 远远一看,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靶场北面,起了座高台。 黄罗伞盖遮着天。 朱祁钰穿着龙袍,坐在正中间。 他底下,于谦,沈炼,王文,商辂。。。 在京的二品以上大官,全到了。 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表情各异。 “陛下,太子这到底要干嘛看个大爆竹,把我们这帮老骨头折腾到这鬼地方” 一个胡子白了的老臣,压着嗓子跟王文抱怨。 王文一张脸黑的能滴水,没搭腔。 但他眼神里的不耐烦,谁都看得见。 他才不信。 一个九岁娃娃,能搞出什么改变战局的国之重器。 于谦站在武将那头,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草人方阵,一句话不说。 他是大明军方头把交椅。 对任何能提升军力的玩意儿,他都想看看。 “太子殿下驾到。” 内侍尖着嗓子一喊。 朱见济在郭勇和小禄子护卫下,上了高台。 他还是那身青色常服。 在一帮穿官袍的大佬里,看着扎眼。 他却一点不怵,先给朱祁钰行了个礼,再转向百官,声音很亮。 “今天请父皇和各位大人来,就是看个东西。” “我格物院的第一个成品。” 他一挥手。 李泰抱着个黄布包的东西,小跑着上来,放到了高台前的桌案上。 黄布揭开。 一个黑不溜秋,圆滚滚的铁疙瘩,躺在那。 “噗。。。” 不知谁没忍住,乐了。 文官那边,嗡嗡的议论开了。 “这就是国之重器铁西瓜” “王大人,您看,我说什么来着,小孩子过家家。” 王文的脸也挂不住了。 太子这事办的,太儿戏了。 简直是把国事当放屁。 他正要出班说话。 朱见济跟没听见一样,指着那铁疙瘩。 “父皇,这玩意儿叫‘轰天雷’。里头填了一斤颗粒火药,三百枚碎铁砂和钢珠。” 他顿了下,眼角瞟过那帮偷笑的文官。 声音不大,但人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威力一般般,凑合用吧。” 说完,他对一个早已待命的东宫卫千户点了点头。 “开始吧。” “喏!” 那千户上前,双手捧起轰天雷,掂了掂。 他臂膀上的肌肉隆起。 整个人拉成一张满弓。 “喝!” 一声暴吼。 手里的铁疙瘩,朝着百步外的草人阵,用尽全身力气扔了过去! 铁疙瘩在天上飞。 划出一道抛物线。 砸向草人阵中间。 所有人的脖子都跟着转。 高台上,死寂。 风停了。 时间也停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轰! 一声巨响。 天塌了一样。 整个高台,脚下的大地,都狠狠一抖! 桌上的茶杯跳起来,摔的粉碎。 草人阵里,一道白光炸开! 跟着,一团橘红的火球,卷着黑烟,冲上了天! 人还没从巨响里缓过来。 一阵密集的怪声就钻进了耳朵。 噗噗噗噗。 无数烧红的铁砂和钢珠。 带着爆炸的劲儿,朝四面八方扫过去! 草人阵的中心,空了一大块! 百步之内,所有草人,一下全被撕碎了! 茅草飞的满天都是! 那些穿着皮甲的靶子,身上的甲,跟纸片一样,被打出无数窟窿。 好几个靶子,直接被打成两截。 上半身飞出去十几米! 冲击波卷着沙土,形成一道看得见的气浪。 呼啸着拍向高台。 朱祁钰被一股大力推的往后一仰,差点从龙椅上翻下去。 边上的兴安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陛。。。陛下!” 兴安的声音抖的厉害,脸煞白。 高台上。 一点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傻了。 刚才还偷笑抱怨的文官,现在一个个张着嘴,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脸上全是惊恐,还有不信。 那个白胡子老臣,哆哆嗦嗦的指着远处的烟,嘴巴张了几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王文。 大明首辅。 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片焦土,那片狼藉。 空气里全是硝石和硫磺的呛人味儿。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祖制 法度 狗屁。 在刚才那一下面前,都是狗屁。 武将那边,全是抽冷气的声音。 于谦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也绷不住了。 他的手在抖。 他不是没见过火器。 神机营就在他手里。 可他妈的,他见过的所有火器,跟眼前这玩意儿一比。 都是小孩放的呲花! “要是。。。要是有上千个这东西。。。在阵前一起响。。。” 于谦嘴里嘟囔着,他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明白一件事。 从今天起,打仗,不是以前那个打法了。 烟尘,慢慢的散了。 露出了那片“战场”。 原本整齐的草人阵,已经没了。 地上,只有一个焦黑的大坑。 还有满地的碎草和破甲,冒着青烟。 朱祁钰终于回过神。 他眼里没有害怕。 全是光,是狂喜! 他猛的一把推开兴安,冲到高台边上,死死抓住栏杆。 他指着那片焦土,回头看着那帮丢了魂的大臣。 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看见了吗都给朕看清楚了!” 他的笑声有点疯。 更多的是痛快! “这!就是我儿子!给我大明造出来的真理!” 他转身,一把抓住朱见济的肩膀,力气大的吓人。 “济儿!好儿子!这东西能造多少!” “父皇放心。” 朱见济迎着他爹的火热眼神,平静的回答。 “只要钱和工匠够。格物院一个月能产五百个,以后会更多。” “好!好!好!” 朱祁钰连吼三个好。 他激动的一拍栏杆。 “朕的内帑,你随便拿去用!朕在给你从工部兵部内府调一千个好工匠!” “朕要你,把这轰天雷,给朕堆满整个京师武库!” 他高高举起胳膊,声音全是帝王的霸气。 “传旨!” “太子朱见济,格物兴国,功劳盖世!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轰天雷’,从今天起,就是我大明国之重器!图纸工艺,列为最高机密!” 在朱祁钰的雷霆怒吼里,王文腿一软。 再也撑不住。 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他输了。 输的裤衩子都不剩。 不是输给太子。 是输给了那个能把“真理”砸到脸上的。。。铁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