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场“失控”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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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的黑手,一根毒刺。 扎进了朱见济的心里。 这只是个开始。 那些藏在暗处的老狐狸,正用一种他最恶心的法子,向他宣战。 不动刀。 不见血。 招招致命。 格物院。 这座过去没人多看一眼的东宫工坊,现在是大明最烫手的地方,也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朱见济下了死命令,把郭勇和东宫卫最能打的一百人,全调了过来。 里三层,外三层。 围的铁桶一样。 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查查公母。 “殿下,您就放心吧。” 郭勇拍着胸脯,崭新的丝钢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有我郭勇在,谁也别想动格物院一根汗毛。” 他看着院里那些埋头苦干的匠人,心里服气。 这些人,没什么力气,可脑子里装的东西,比千军万马还厉害。 轰天雷,经纬仪,测距轮。。。 哪一样拿出去,不是惊天动地的宝贝 郭勇门儿清,他守的不是一座院子,是大明的未来,是太子殿下的命根子。 朱见济站在门口,看着这铁桶阵势,心里的不安却一点没少。 他沉声对郭勇说。 “守住这里,只是第一步。院里的人,每一个都是大明的宝贝,他们的安全,比这座院子更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 “从今天起,所有核心匠师,上下值,都由东宫卫亲自护送。两人一组,寸步不离。孤不信,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殿下!” 郭勇大声领命,立刻去安排。 朱见济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只是被动防守。 千日防贼,哪有千日做贼的舒服。 他讨厌这种感觉。 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这份憋屈,只过了三天,就变成了能烧天的怒火。 九月下旬,傍晚。 京城,宣武门大街。 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一片金黄。 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格物院负责火器研发的首席匠师,钱老头,正背着手,慢悠悠的往家走。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穿便服的东宫卫,眼神锐利。 钱老头今年六十有三,一辈子都在跟铜铁火药打交道。 以前在军器监,就是个不起眼的老匠人,熬日子,等死。 直到太子爷把他请进了格物院。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这点手艺,能被太子殿下看重到这个地步。 那张画着轰天雷内部构造的图纸,钱老头第一次看见时,整个人都傻了。 这哪是凡人能想出来的东西 这是神仙才能画出的图! 从那天起,钱老头就把格物院当成了家,把朱见济当成了天上的神仙。 他带着一群徒弟,没日没夜的干,终于把那神仙图纸上的东西,变成了现实。 威远堡大胜的消息传来,钱老头在院里喝了三斤黄酒,抱着个轰天雷的模型,哭的像个三岁小孩。 “值了。。。这辈子,值了!” 他现在走在路上,腰杆都比以前挺的直。 一想到格物院里还有那么多神仙图纸等着他去实现,他就浑身是劲。 “钱师傅,您慢点。” 身后的东宫卫客气的提醒。 “不碍事,不碍事。” 钱老头笑呵呵的回头摆摆手,心情好的很。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变故突生! 街道拐角处,一辆拉石料的骡车,毫无征兆的疯了! 那头健壮的骡子,眼睛血红,嘴里冒着白沫,嘶吼着,拖着沉重的石车,朝着人群直冲过来! “啊!车惊了!” “快跑啊!” 街上瞬间大乱,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货摊被撞的稀烂,东西滚了一地。 车夫在车上拼命拉着缰绳,脸都憋紫了,可那骡子就像中了邪,根本拉不住,直挺挺的朝着钱老头的方向冲去! “钱师傅!小心!” 两个东宫卫脸都白了,想也不想,拔刀就往前冲。 可来不及了。 他们和钱老头之间,隔着慌乱的人群。 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队京营的巡街士兵。 足足七八个人,不分青红皂白,举着腰刀就把两个东宫卫给拦住了。 “站住!什么人!京师重地,胆敢当街拔刀” 为首的百户板着张臭脸,吼得震天响。 “滚开!” 东宫卫急的眼睛都红了,亮出腰牌。 “我们是东宫卫,奉命保护要人!前面有惊车,快让开!” 那京营百户看了一眼腰牌,脸上横肉一抽,笑了,笑的不是个东西。 “东宫卫没听说过。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在老子面前亮牌子” 他故意把声音提的很高,慢条斯理的说道。 “来,兄弟们,给咱好好查查。看看是不是奸细伪装的。别冲撞了贵人。” “你们找死!” 东宫卫气得肺都炸了,抬手就要动手。 可那几个京营士兵,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缠住他们,嘴里喊着“盘查奸细,人人有责”,就是不让他们过去。 这短短几个呼吸的耽搁,是生与死的距离。 钱老头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被混乱的人流一挤,根本跑不快。 他只来得及惊恐的回头,那辆失控的石车,就已经到了眼前。 “砰!” 一声闷响。 钱老头的身子被狠狠撞飞,再空中划出一道血线,重重摔在几丈外的地上。 那辆骡车,撞倒了钱老头后,仿佛力气也用尽了,一头撞在旁边的墙上,不动了。 车夫从车上跳下来,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钱老头,吓得脸都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队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京营士兵,看到出了人命,互相使了个眼色,骂骂咧咧的收了刀,慢悠悠的晃荡了过去。 “都让开,都让开,官府办案!” 两个东宫卫疯了一样推开人群,冲到钱老头身边。 老师傅蜷缩在地上,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血从他身下渗出,染红了一大片青石板。 他嘴里冒着血沫,眼睛已经开始涣散。 。。。 西厂,诏狱。 阴暗,潮湿,空气里飘着血腥和霉味。 那个肇事的车夫,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那头骡子平时乖的很,今天突然就疯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小禄子坐在他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没说话。 一个时辰后。 东宫。 朱见济听完小禄子的回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吓人的苍白。 “你是说,负责护送的东宫卫,被一队京营的人,以盘查奸细的名义,强行拖延了” “是。” 小禄子的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 “奴婢派人去查了,那队京营的百户叫张虎,是魏国公夫人娘家的远房侄子!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那个车夫呢” “奴婢刚准备用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孙子就口吐白沫,倒地死了。仵作验过,是事先在牙里藏了剧毒。畏罪自杀,线索。。。又断了。” 小禄子一拳砸在地上,手背都磕破了。 “殿下,这是西厂成立以来,第一次。。。第一次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让人把犯人给灭了口!这帮京营的杂碎,他们。。。他们是在打您的脸啊!” 西厂是什么地方 太子殿下的刀。 让百官闻风丧胆的阎王殿。 可今天,这把刀想砍人,却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人证,没了。 物证,一头疯了的骡子。 这案子,就是报到刑部,报到大理寺,最后也只能定一个“意外失控,车夫畏罪自尽”的结论。 完美的可笑。 一个用钱老头的命和西厂的脸面写成的笑话。 朱见济没发火,他出奇的平静,那张脸,冷得能刮下霜来。 “钱师傅,怎么样了” “王瑾总管亲自带人去看了,命是保住了,但。。。但左腿废了,断成三截,就算接上,这辈子也下不了地了。还有内腑,被石车撞的移了位,一直在咳血,能不能熬过去,还不好说。” 朱见济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站起身。 “摆驾,孤要亲自去看看。” 东宫,一间专门辟出来的病房里,全是浓烈的药味。 钱老头躺在床上,脸上没一丝血色,白的吓人。 朱见济走进去的时候,王瑾正领着几个太医,满头大汗的施针。 “殿下。。。” 王瑾看到朱见济,刚要行礼,被朱见济一个手势按了下去。 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个为自己打造出“国之重器”的老人,如今却像一截枯木,没半点生气。 朱见济的心口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用最好的药,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钱师傅救回来。”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是,殿下。” 王瑾低声应道。 也许是听到了朱见济的声音,一直昏迷的钱老头,眼皮竟然动了动,艰难的睁开一条缝。 他浑浊的眼里没有焦点,找了半天,才看清床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殿。。。殿下。。。” 他的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 “钱师傅,你别说话,好好养着。” 朱见济俯下身,握住他那只枯瘦冰冷满是老茧的手。 钱老头却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抓住了朱见济的手腕。 他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和不解。 他看着朱见济,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问出了一句话。 “殿下。。。我们。。。我们到底是碍着谁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见济的心上。 是啊。 我们到底是碍着谁了 我们只想造出更好的火器,保家卫国。 我们只想量清楚土地,让国库充盈,让百姓少交点税。 我们只想让这个国家,变得好一点点。 我们到底是碍着谁了 朱见济的怒火,在这一刻,烧到了顶点。 但他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 他轻轻拍了拍钱老头的手,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钱师傅,你放心。” “你碍着谁,孤。。。就让谁从这个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