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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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夜色是泼翻的浓墨,将整座宫城泡透。 景泰帝朱祁钰只穿着明黄寝衣,在巨大的京畿沙盘前来回走动。 他脚下的金砖被踩的咯吱作响。 那声音泄露了他的不安。 “见济,你这法子。。。是不是太险了” 朱祁钰停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沙盘上,声音发颤。 “把叛军放进京城,就在东华门外决战” “这。。。这是天子脚下!万一,万一出了半点纰,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祸!” 他不是不信儿子。 这计划太疯了。 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父皇。” 朱见济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正中东华门。 “不这么干,怎么把这些盘根错节的毒瘤连根拔起” 他抬起头,对上父皇忧虑的眼神。 “我们提前抓人,他们会喊冤,说我们构陷忠良。我们设卡拦着,他们就敢借口京营换防受阻,鼓动更多不明真相的军士哗变。到时,整个京营十二团营,都会被他们拖下水。” 朱见济走到朱祁钰身边,握住父皇发颤的手。 “父皇,您是想看一场席卷京师的经年内乱,还是一天就结束的快刀斩麻” “儿臣要的,不是打垮他们。” “是要让他们在最得意,最疯狂的时候,从云端直接栽进地狱。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举起反旗,又是怎么自取灭亡的。” “只有这样,才能震住宵小,稳固人心,让这大明天下,再没人敢生这种不臣之心!” 他一席话,字字句句都像重锤。 一下下砸在景泰帝的心口上。 朱祁钰看着这个才九岁的儿子,那双黑沉的眸子,里面是与年纪完全不符的深沉与决断。 是啊。 妇人之仁,只会遗祸无穷。 他想起南宫里那个虎视眈眈的兄长。 想起朝堂上那些阳奉阴违的勋贵。 想起自己坐在这龙椅上,如履薄冰的每一天。 够了。 全都够了。 “好!” 景泰帝眼中的犹豫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决然。 “朕就陪我儿,演好这出大戏!” 他反手握紧朱见济的手,这位大明皇帝,此刻更像个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儿子身上的父亲。 “你需要朕做什么” 朱见济笑了,那笑里藏着狐狸的狡猾。 “简单。从明天起,父皇您就龙体抱恙,连着三天不上朝。对外就说您忧心国事,积劳成疾。” “至于儿臣嘛。” 朱见济眨了眨眼。 “儿臣自然是偶感风寒,要在东宫静养,侍奉汤药,尽孝道。” “我们父子俩,都病了。这朝堂,这京城,就暂时交给那些忠臣们,让他们自由发挥,岂不好” 朱祁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要造个权力真空的假象,让那些人觉得有机可乘,自己跳进坑里。 “好一个病遁的计!” 朱祁钰竟然笑出声,胸口的闷气一扫而空。 “朕准了!朕倒要看看,这帮乱臣贼子,能唱出怎样一出荒唐戏!” 父子俩相视而笑。 一个老谋深算。 一个小狐狸。 在这寂静的夜里,联手织出一张盖向整个旧勋贵集团的天罗地网。 。。。 接下来的两天,京城的气氛异常诡异。 一则消息长了翅膀,飞速传遍朝野。 万岁爷病了,太子爷也病了。 起初没人当真,可当早朝连续两天取消,乾清宫和东宫都大门紧闭,只有太医院使们愁眉不展的匆匆进出时,所有人都信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在这节骨眼上,兵部一纸调令,又给这潭浑水浇上了一勺滚油。 “奉兵部令,近闻北虏于宣府大同一带有异动,为拱卫京畿,着三千营神机营精锐各三千人,即刻开赴通州协防操演,不得有误!” 命令来的突然,却又合情合理。 无数双眼睛看着,京营最能打的两支王牌,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开出了京城。 高高飘扬的军旗,整齐划一的步伐,无一不在宣告。 京城,暂时是防务盲区了。 这一下,魏国公府的密室里,彻底炸了锅。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武清侯石亨一巴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杯乱跳,脸上是压不住的狂喜。 “皇帝病了,太子也病了,连于谦那老匹夫都借口探病,躲在府里不敢出门!现在连神机营和三千营都调走了,整个京城,就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这剧本。。。不对,这老天爷也太给面子了!简直是把皇位从朱祁钰屁股底下抽出来,硬塞到咱们手里啊!” 徐承宗也是一脸涨红,他死死盯着地图,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蟒袍号令天下的威风样子。 “不能等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传我将令,明日卯时,准时起兵!” 徐有贞摇着折扇,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慢悠悠的补充。 “诸位,起兵的口号,务必喊的响亮。我等乃是为国除奸,清君侧,诛杀于谦沈炼!此乃吊民伐罪之举,是顺天应人之事!” “没错!清君侧,诛国贼!” 密室里,一群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勋贵,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他们好像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 景泰八年,八月十九,卯时。 天没亮,晨雾很重。 京营内,鼓声炸响。 集结完毕的八千叛军,在魏国公徐承宗和武清侯石亨的带领下,甲胄森然,刀枪如林,打着“京营换防”的旗号,气势汹汹的开出营门。 为首一面大旗,上书八个大字。 清君侧,诛杀奸臣! 一路上,畅通无阻。 街上的百姓早就被这阵仗吓得闭门不出,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更是远远看见就躲的没影。 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石亨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非凡,他甚至开始盘算,冲进东宫后,是先抢钱,还是先抢女人。 徐承宗则相对冷静,但他不住抖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好像已经听到了万岁爷在自己面前颤抖求饶的声音,听到了满朝文武山呼“千岁”的谄媚。 大军行进,烟尘滚滚,直扑皇城东华门。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东华门外的开阔地完成最后集结,然后一鼓作气,冲开宫门,完成这不世之功。 然而,当大军的先头部队抵达东华门外时,所有人都傻了。 宽阔的街道上,空空如也。 没有迎接的人群。 没有阻拦的官军。 甚至连一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 高大的东华门城楼上,连一个守城的兵都看不到。 只有一面破烂的“大明”龙旗,在晨风中无力的耷拉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整个天地间,一片死寂。 只有他们八千人的呼吸声心跳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声,在这片空旷里回荡。 格外刺耳。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将领忍不住开口,声音打着哆嗦。 “说好的五城兵马司会派人来接应我们呢人呢” “安静!” 石亨呵斥一声,可他心里,也莫名窜起一股寒气。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就算京城防务空虚,也不可能空到这种地步!这安静,安静的让人心头发慌。 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戎马半生,对危险的嗅觉比狗还灵。 一股浓烈的不安,像无数蚂蚁,顺着他的脊梁骨,疯狂向上爬。 “妈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石亨在心里暗骂一句。 他勒住马,眯起眼睛,扫视着四周。 那些紧闭的门窗背后,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冷冷的盯着他们。 盯着他们这群一头扎进口袋,还不自知的蠢货。 就在此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吱嘎”声,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传来。 那是无数弓弩被拉开的声音。 石亨的心,猛的沉到了底。 他终于懂了。 自己踏进了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巨大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