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壮士断腕，暗夜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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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苏州。 夜，很深。 这里没有秦淮河的笙歌艳舞。 狮子林，一处没人气的水榭里，空气冷到能拧出水。 水榭建在湖心。 四面漏风。 除了几盏防风的羊皮灯笼，再没多余的光。 最适合密谈。 榭中坐了三个人。 上首的，是魏国公府的大管事，徐安。 名义上是管家，其实是魏国公在江南所有生意的总瓢把子，国公爷的白手套。 下手边，一个是两淮盐运最大的东家，范百川。 另一个，是松江府数一数二的丝绸巨贾，沈万三的后人，沈玉。 这三个人，加上几个今天没到场的，就是江南士绅集团最核心的“董事会”。 一只干瘦的手，放下一盏御窑烧的雨过天青色茶盏。 茶盏磕在紫檀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 “消息都核实了” 徐安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瘪，没半点情绪。 范百川那张胖脸上，平日的和气生财早就没了影，只剩下豆大的冷汗和藏不住的恐惧。 “核实了。。。八百里加急，派去的人是亲眼看着的。汪直。。。连人带船，都沉进了东海。” 他的声音在抖。 “八幡丸那样的海上堡垒，说沉就沉了。五百多条船，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还有徐海。。。已经失手被擒，落在了太子手上。” “废物！” 一直没说话的沈玉，忽然骂了句。 他总说自己是儒商，此刻脸上却全是狰狞。 “养了他们十几年，每年几百万两银子砸进去，指望他们是条能看家护院的恶犬。没想到，就是个只会摇尾巴的废物！连个黄毛小子都斗不过！”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徐安的眼神扫过两人，冷的像刀子。 “汪直是蠢，但那位太子殿下，是妖。这不是官场斗争，也不是兵家胜负。他这是要刨咱们的根！” “徐管家，哪。。。那我们该怎么办太子手握天子剑，如今又立下不世之功，父子同心，又有于谦，金濂那样的朝中重臣撑腰。我们。。。我们还能有活路吗” 范百川是真的怕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徐安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吹了吹浮着的茶叶，喝了一小口。 再放下茶盏时，他眼里仅存的一点慌乱，被一种彻骨的狠厉吞掉了。 “有句古话，叫壮士断腕。” 他幽幽的说着。 声音不大，却让范百川和沈玉同时打了个哆嗦。 “胳膊烂了，眼看就要命了，难道还留着它过年” 他眼中闪过决绝的杀机。 “汪直和徐海知道的太多。他们是烂掉的胳膊，连着他们的那些筋脉血管，都必须一并砍了！一根都不能留！” 他看向沈玉。 “你养在太湖里的那些渔夫，该出来打渔了吧” 沈玉心头一颤，点了点头。 “都是些亡命徒，只认银子，不问是非。徐管家放心，吩咐下去，保证做的干干净净。” “那就好。” 徐安站起身，走到水榭的栏杆旁，看着湖中倒映的残月。 “从今夜起，三天之内。凡是近三年内，与双屿港有过任何直接牵扯的人，无论是传消息的信使，还是帮忙走账的账房；无论是清点货物的管事，还是划船送货的船夫。。。” 他的声音从地底下钻出来，一字一顿。 “一个不留！” 咔嚓。 他手里那枚价值千金的和田玉佩，被他生生捏成了粉末。 “这叫，玉石俱焚！” 一场针对江南地下秩序的血腥清洗，在这片静谧的湖光山色中，拉开了帷幕。 同一时间，江南数府，几十个州县。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暗夜中张开，洒向那些还睡在梦里的小人物。 杭州，上城区，一条僻静小巷。 一个帮范家盐铺记了十几年账的老账房，正在灯下拨弄算盘。 他刚娶了第十五房小妾，心情正好，算盘打的噼啪响。 窗外，一道黑影翻过墙头，落地没半点声响。 老帐房后颈一凉，一根坚韧的马鬃绳索，已从背后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半声惨叫都没发出，双脚乱蹬几下，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 扬州，漕运码头，一间鱼龙混杂的酒肆。 一个平日专为沈家走私船只引航的船老大，正搂着相好的，喝的满脸通红。 一个陌生的“朋友”端着酒碗过来敬酒，满脸堆笑。 船老大没怀疑，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 愁没断，肠子先断了。 他只觉得肚子一阵绞痛，指着那个“朋友”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黑血，一头栽倒在酒桌上，再也没起来。 松江府，一座华丽的勾栏。 一名负责在官府文书上做手脚，帮着掩盖走私记录的户房书吏，正跟他最宠爱的花魁颠鸾倒凤。 他不知道，这位平日对他千依百顺的“解语花”，袖子里藏着一根淬了剧毒的银簪。 还没渡过高潮的快感，冰冷的死亡就到了。 一夜之间。 江南各地，从苏州到杭州，从扬州到徽州，超过七十名和汪直集团有牵连的中间人，在各自的床上，酒桌上，温柔乡里，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们死状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官府的仵作来了，也只能验出一个“暴病而亡”或是“意外身故”。 这些士绅豪族豢养的死士，手法专业，行动高效，远不是寻常江湖杀手能比的。 他们像一群最冷静的外科医生，精准的切除着这张黑色网络上每一个可能暴露的神经末梢。 然而，他们不知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波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庄园，如今成了西厂在江南的临时总部。 灯火通明。 小禄子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插着上百枚颜色各异的小旗。 每当有密报传来，他便会拔掉一枚代表某个“目标”的黑色旗帜。 “禀督主，杭州通达车行掌柜钱四，在返回途中坠马身亡。” “禀督主，扬州长乐赌坊暗娼翠红，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 黑旗，一面接一面的倒下。 小禄子那张白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却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夜行衣的西厂校尉，带着一身血气冲了进来，单膝跪地。 “督主！我们在苏州同福客栈的布控点，与一伙不明身份的杀手交上了手！” “目标如何” 小禄子急着问。 那名校尉的脸上带着后怕和庆幸。 “幸亏兄弟们按您的吩咐，提前将目标，那个曾帮汪直和苏州织造局牵线的牙人孙老三，转移到了密室。对方扑了个空，留下了三具尸体，竟然被我们活捉了两个！弟兄们伤了七个，没死人！” “抓到活口了” 小禄子的眼里，终于爆出一团光。 他快步走到朱见济所在的指挥室，将这夜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殿下，他们疯了！一夜之间，杀了七十多人！这是要把所有线索全掐断！要不是您提前让奴婢根据姜宸的黑金网，对那些最关键的节点人物进行布控，恐怕现在我们手里，连一个活口都剩不下。” 朱见济听完汇报，正背对着他在灯下看地图，没有立刻转身。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声轻笑，意味不明。 “疯了” 他转过身，俊秀的脸上，挂着冰冷的嘲讽。 “不，他们不是疯了，是怕了。” “他们越是拼命的想做切割，那条狐狸尾巴就翘的越高，生怕别人看不见。以为杀了人，烧了账本，这滔天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 朱见济笑了，弧度森然，在跳动的烛火下，格外的吓人。 “太天真了。” 他看向小禄子，眼中是看透一切的锐利。 “他们在帮我们。” “帮我们告诉全天下的百姓，他们心里有鬼，他们做贼心虚！” “殿下英明！” 小禄子立刻懂了。 “传我的令，立刻让沈炼根据西厂的战报，拟一篇新的文章。”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就叫《暗夜杀机，谁在做贼心虚》，把这些灭口惨案，一件件，一桩桩，全都给我写清楚了！送到京城，让《大明日报》以号外的形式，发遍大江南北！” “孤要让全天下的读书人，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来评评这个理，看看是哪些乡贤名士，急着在屠刀落下之前，先自己动手清理门户！” “奴婢遵命！” 小禄子躬身领命，转身要退。 “等一下。” 朱见济叫住了他。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地图的东南角，一个叫“福州”的地方，重重的点了一下。 “那个福建巡抚徐宝光，是魏国公徐承宗的亲弟弟吧” “是，殿下。他是黑金网上，除了京师之外，最大的一个节点。” 小禄子恭敬的回答。 “哥哥在京城当国公，弟弟在地方当封疆大吏，真是好一家子的威风。” 朱见济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如今，这张网要破了。兄长那边急着杀人灭口，做壮士断腕。你说。。。他这个远在天边的弟弟，又会如何自救呢” “以奴婢看，八成是学他兄长，来个死不认账，或者。。。狗急跳墙” 朱见济摇了摇头，笑意更深。 “不。”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这出戏，该轮到真正的戏骨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