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抄家是门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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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巡抚衙门的大堂,那股子血腥气混着霉味,怎么都散不掉。 朱见济亲笔画押的判决文书,经西厂的手,贴满了福州的大街小巷。 凌迟处死。 传首九边。 这位曾经的封疆大吏,彻底成了一块人嫌狗不待见的破抹布。 可他临死前的疯狂撕咬,还是把远在京城的兄长魏国公徐承宗,拽到了台面上。 案子,审完了。 但所有人都清楚。 这才刚刚开始。 我们,才刚刚开始。 堂下,以何健为首的福州文武官员,乌泱泱跪了一地。 从午时三刻审判结束,一直跪到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 没人敢动。 额头的冷汗流进眼眶,又辣又涩,也没人敢抬手擦一下。 太子殿下没发话。 阎王爷就不敢收人。 高堂之上,朱见济正饶有兴致的,把玩一个从徐宝光书房里抄来的玩意儿。 一个黄杨木雕的机关盒,巴掌大小。 他手指修长,在上面灵巧的拨弄几下。 “咔哒”几声轻响。 盒子自行解体。 里面露出一块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玉上雕着一只展翅雄鹰,活灵活现。 “这鹰,雕的还行。” 朱见济随手把玉佩丢给旁边的郭勇。 “拿去玩吧。” 郭勇乐呵呵的接过去,跟得了什么绝世宝贝一样,笑的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殿下,这帮孙子还跪着呢,咋办” 他小声问。 朱见济眼皮都没抬,视线从底下那片乌泱泱的官帽子上掠过,跟看一排等着分类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他看向沈炼。 “先生,让你准备的章程,拟好了” 沈炼会意,捧着份刚写好的文书,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他这一动,底下跪着的官员,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 该宣判他们的命运了。 “奉太子钧令。” 沈炼的声音不带一丝人气儿。 “为肃清吏治,彻查国贼,还田于民,特于福州设‘大明皇家清查没收委员会’,总领福建一应查抄事宜。” 清查没收委员会 这是什么鬼东西 何健他们听傻了眼,一个个跟木雕的鸡似的,脑子一片空白。 大明开国到现在,就没听过还有这么个衙门。 沈炼没理会他们的死人脸,继续念。 “委员会下设三司。” “其一,‘安保勘察司’,由西厂指挥佥事小禄子统领,辖西厂校尉三百,负责封锁所有涉案府邸,勘察暗道机关,抓捕负隅顽抗的,确保所有财物万无一失。” 小禄子闻言,从朱见济身后的阴影里走出,对着堂下众人阴恻恻一笑。 那口白牙在昏暗的大堂里,亮的瘆人。 “其二,‘会计核查司’,由东宫记室沈炼统领,辖东宫及户部书办六十人。负责对所有抄没之家产,进行清点,登记,造册,分类。片纸寸金,皆要记录在案。” “其三,‘估价交易司’,由皇家工商总会福建分会会长王富贵统领,辖总会专业掌柜三十人。负责对所有非金银的财物,古玩字画,绸缎瓷器,田契商铺,进行专业估值。” 连。。。连抄家,都搞出三个衙门来了 这人员配置,简直专业到了骨子里。 让人头皮发麻。 西厂的番子当保安兼锁匠。 户部的算学高手当会计。 连皇家工商总会那帮眼睛比猴都精的生意人,都拉来当鉴定师了 这他妈是抄家吗 这是要把这些贪官污吏连皮带骨头,刮下来几两油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啊! 降维打击。 这绝对是降维打击! 不少人心里冒出这个从报纸上看来的新词,只觉得无比贴切。 何健听得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窜上天灵盖。 他以前也带兵抄过家。 哪次不是跟土匪进村一样,乱糟糟一拥而上,金银细软先揣自己兜里,古董字画拿去当柴烧,谁抢到算谁的。 可太子爷这玩法,太讲究了。 太技术了! 这是真真正正,把抄家当成了一门能下金蛋的生意来做! 沈炼顿了顿,视线落在何健身上。 “另,为尽快熟悉本地情况,特设‘协查办’,由福州卫指挥使何健暂领,辖福州卫官兵一千人,专司带路,指认,维持城中秩序,一切行动,皆需听从三司调遣。” 何健心里咯噔一下。 一块板砖砸脑门上了。 这是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罪将何健,遵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他哪敢犹豫,头磕的砰砰响。 “好。” 朱见济这才开了金口。 他站起身,走下台阶,踱到何健面前。 “协查办名字很好听。” 他蹲下身,盯着何健的眼睛,笑的很不怀好意。 “何将军,我问你,抄家最要紧的是什么” 何健被他盯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飞速旋转,结结巴巴的回答。 “回。。。回殿下,是。。。是金银” “蠢。” 朱见济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冷了下去。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堂上所有官员。 “金银,是死物。” “真正值钱的,是这些!” 他指着沈炼桌案上那一摞摞卷宗。 “是账本,是信件,是地契,是官府的勘合文书!” “它们记录着这些国贼,怎么把黑钱洗白,怎么把侵占的土地变的‘合法’,怎么把自己的党羽安插进朝堂,怎么一步步,把大明的律法,变成他们自家的茅房,想上就上,想擦屁股就擦屁股!”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抄家,不是为了发财。” “是为了挖出更多的证据,是顺藤摸瓜,把藏在更深处,更暗处的烂根,一根一根,给我全挖出来!” “这,才叫技术!” 他环视一圈,所有被他视线扫过的人,无不垂下头,连呼吸都快停了。 太可怕了。 这位太子,抄的不是家。 是他们的命! 是整个福建官场的命根子! 朱见济不再理会这群吓破了胆的废物,对小禄子和沈炼下了第一道命令。 “立刻动手。” “就从徐宝光那个刚被砍了头的知府表弟家开始。” “记住我的话,东西可以摔,可以砸,但片纸不得损毁!” “是!” 。。。 夜。 福州城内一座豪奢的宅邸外,灯火通明。 宅子已经被西厂的校尉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门口,女眷的哭嚎声和孩子的尖叫声混作一团。 小禄子捏着鼻子,厌恶的皱眉。 “吵死了。” 他对着身后的校尉摆了摆手。 “堵上嘴,关进柴房,别耽误咱们干正事。” 一声令下,哭声瞬间没了。 “何大人。” 小禄子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何健。 “劳驾,带路吧” “是,是,禄公公请。” 何健弓着腰,在前面引路,心里叫苦不迭。 太子爷这是拿他当探路的狗在用。 可他不敢不从。 链子拴着呢。 一进门,三个“专业团队”立刻分头行动。 西厂校尉直奔后宅,控制所有下人,一间间屋子探查机关暗格。 沈炼带来的户部书办们则直接进了帐房和书房,对着堆积如山的账本开始整理归类。 皇家工商总会的王富贵,则带着一群鉴定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直接扑向了摆满珍宝的库房。 “我滴个乖乖,成化斗彩鸡缸杯!” “这玩意儿在京城,能换一个五品官!” “这是前朝赵孟頫的真迹!我的天,拿去糊墙,糟蹋东西啊!” “一群土鳖,暴殄天物!” 乱中有序,专业高效。 不到半个时辰,小禄子就从书房的佛像底座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子。 他试了试,锁是特制的,没钥匙打不开。 他咧嘴一笑,抽出那把薄如蝉翼的解剖刀,对着锁芯轻轻一捅一搅。 “咔哒。” 开了。 旁边看着的何健,眼皮狂跳。 西厂这帮阉人,真他娘的是鬼才,什么都会。 匣子里没有金票银票,只有十几封书信,还有一沓地契。 信上的火漆印,是一头麒麟。 大明朝,只有一家国公府,用麒麟徽。 魏国公府。 徐承宗! 小禄子拿起一封信,就着烛火一看,眼皮狠狠一跳。 信的内容,是徐承宗写给自己这位表弟的,指示他如何利用“倭乱”的契机,将福州沿海卫所的屯田,“合理合法”的转为徐氏的族产,并许诺会替他在兵部摆平所有麻烦。 这不是暗示。 这是赤裸裸的罪证! “禄公公!您快来看!” 帐房里,一个年轻书办发出一声惊呼。 “在这本不起眼的杂记里,发现了一份名单!” 小禄子快步走过去,接过那本册子。 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徐宝光向京城各位“恩主”和朝中大员,送了多少“冰敬”“炭敬”。 从内阁学士,到六部侍郎,再到司礼监的红人太监,竟然拉出了一份京官的腐败清单! 魏国公徐承宗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金额触目惊心! 小禄子只觉得牙酸。 太子爷说的没错。 这抄家,抄出来的哪里是钱。 这分明是一份足以让京城官场发生十级大地震的炮弹火药! 子夜。 一箱箱最重要的证物,被秘密送回巡抚衙门。 朱见济没有睡。 他坐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一封封,一卷卷的翻看。 他看的很慢。 很仔细。 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冷。 沈炼站在一旁,看着那些足以扳倒无数朝中大员的信件,忧心忡忡。 “殿下,此事。。。牵连太广了。若是全都揭开,恐怕会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 朱见济抬起头,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嘲讽。 “烂到根子里的树,不把它连根拔起,难道留着它继续吸食国家的养分,直到把整个大明都拖垮吗” 他把一封徐承宗的亲笔信摔在桌上。 “我就是要让父皇,让朝堂上那帮装睡的人看看!什么叫国之巨蠹!什么叫养痈成患!”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门外被卫兵押送进来的一车车陈旧卷宗。 那是从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的库房里,调集来的八闽全境近十年的鱼鳞图册。 堆起来,成了一座座小山。 “殿下,册子都运来了,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七卷。” 小禄子过来禀报。 沈炼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只觉得头皮发麻。 查完这些,要何年何月 朱见济却伸了个懒腰,脸上非但没有疲惫,反而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 “先生,我的清查委员会,恐怕要再加一个司了。” 他回头,看着一脸苦相的沈炼,咧开嘴,笑的灿烂。 “就叫‘土地审计司’。” “我要用两个月的时间,把这八闽大地近十年来的每一笔土地交易,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我倒要看看,除了徐家,这福建,还藏着多少吃人肉,喝人血的‘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