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这人,是孤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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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十一年,冬月初五。 京师,抚军监国府,军机处。 角落的兽首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屋里却一点不暖和,反而冷的人骨头发寒。 朱见济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桌案上,那封来自湖州安吉县的血书被他重新卷好,用一方和田玉镇纸压着。 他坐了多久,没人知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一片空洞。 他赢了。 在奉天殿上,他用数据和阳谋,打垮了整个保守官僚集团。他主导的新政,已经强行推开。 可现在,这份带血的捷报,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林墨。 那个殿试上的状元郎,主动去啃硬骨头。 那个……他的学生。 死了。 他不是死在敌人的阴谋里,也不是死在奸臣的构陷下,而是死在了他亲手设计,并引以为傲的考成法上。 死在那套他自以为完美的,死板的制度上。 “殿下……” 于谦的声音很干涩,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人已经没了,殿下还请……节哀。林墨这孩子,虽然有点傻,但心是好的。错不在他,也不在殿下。错在那些嘴上一套做起来另一套,处处使绊子的地方旧官吏!是他们,逼死了这个年轻人!臣请求彻查,将安吉县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抓起来问罪!” “没错!”兵部右侍郎郭勇一拳砸在桌上,站了出来,“殿下,让末将带一队西厂的人去安吉!不出三天,保证把那些官吏的脑袋提来京师,祭奠林大人!” 听着臣子们气愤的话,朱见济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屋里这几个新政的核心人物,于谦,沈炼,金濂,郭勇…… 他们脸上的愤怒和心痛,不是装的。 “节哀” 朱见济轻声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 “本宫为什么要节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林墨这笔账,得有人认。” 他的目光变得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那个人,不是安吉的县丞,不是那些乡绅,也不是那个逼他上路的巡察御史。” 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那个人,是孤。”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惊呆了。 “殿下,可不能这么说!”金濂急的老脸涨红,“制度是好的,是下面的人执行歪了!跟殿下没关系!” “执行的人” 朱见济笑了一声,听着满是嘲讽。他拿起那卷血书,慢慢展开,将上面的血字对着众人。 “你们都看看。” 小禄子接过血书,挨个递给几位大臣。 那上面用血写的字,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儿臣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考成之法,严苛如山,层层重压,已成催命之符……” “上级唯考成是问,不见基层之难;下级唯利益是图,阳奉阴违……” 当看到最后那句“臣死后,望殿下能亲临乡野,俯察民情,或可知,冰冷之考成,与人心之向背,孰轻孰重”,于谦这种见惯了生死的老将,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叹了口气。 首席谋士沈炼沉默了很久,才沉声开口。 “殿下,林墨说的,字字都是血,切中了要害。臣……也有罪。是我等在定考成法的时候,想的太简单,光想着怎么快点办成事,却忘了人心有多复杂,地方上的问题有多根深蒂固。我们给下面的人压了很重的任务,却没有给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没有在他们撑不住的时候扶他们一把。” 朱见济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能看到这一层,很好。” 朱见济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走着。 “我承认,是我错了。” 他直接对所有人说,一点没有掩饰。 “我杀了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张敬修,现在,我这套自以为是的酷法,又逼死了一个真正想为国为民的自己人。” “这说明什么” 他停下脚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说明,只靠从上往下压任务、定指标,是行不通的!这只会逼出两种人,要么是林墨这样的,活活累死、逼死;要么就是为了交差胡乱造假,骗上瞒下的人!这么下去,新政肯定要完!” 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低头思索起来。 军机处的灯,亮了一夜。 这场沉重的会,从傍晚一直开到第二天早上。 没有人吵架,只有冷静而深刻的反思。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子时,一个给考成法补漏的方案,终于定了下来。 “林墨的绝笔信,给我们所有人都提了个醒。” 朱见济的声音因为一夜没睡而沙哑,但思路却很清楚。 “光从上面考核下面,肯定会让事情走样。要解决这个问题,光靠讲道理和监督是不够的,必须从制度上,再给它加两道锁。”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道锁,叫交叉监督。” “我提议,在现有的都察院之外,另外设一个独立的衙门,暂时定名为联合审计司。这个衙门,不归六部管,也不归内阁管,直接向我和父皇负责!” “里面的人,从三个地方抽调。一,西厂的情报高手,他们擅长调查,能从细微的地方发现问题。二,户部里精通算学的人,他们对数字最敏感,假账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三,从这科新录取的进士和监生里,选一批像林墨一样,有理想、有冲劲、但还没被官场染黑的年轻人,去当巡查御史!” 于谦眼睛一亮:“西厂的探子,户部的账房先生,再加上不怕死的新科愣头青!三方互相配合,又互相盯着!殿下这招高明!” 朱见济点点头,继续说:“联合审计司的差事,不是催着地方办事,也不是考核。而是巡查和审计!他们定期去地方巡视,不只看账本,更要亲自下到田间地头,去听去看,去核实报上来的数据是真是假。他们的审计报告,将是评判一个官员好坏的,第二份,也是更重要的一份依据!” “那第二道锁呢”沈炼问道。 “第二道锁,叫民意评议。” 朱见济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官,是为谁当的是为上级,还是为百姓这个问题,以前没人说得清。现在,我要让它成为一个标准。” “我决定,下个月开始,大明日报新开一个版块,就叫民声。” “各地百姓,对地方官的任何意见,不管是夸还是骂,都可以通过新设的邮政司渠道,直接写信给报社!报社挑一些有代表性的,原文登出来!一个字都不改!” 金濂吸了口冷气:“殿下!这么做,天下人都会议论的!让老百姓来评价朝廷命官,这……这太不像话了!” “不像话”朱见济冷笑,“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一个官做得好不好,他治下的百姓,最有发言权!” “当然,”他话锋一转,“为了防止有人诬告,所有投书必须写真名,并且由联合审计司去核实。一旦查实,这个官员的考成评定里,民间满意度这一项,将直接影响他是升官还是滚蛋!” “上级的考成,是推着他们往前走。” 朱见济做了个手势。 “百姓的评议,是拉着他们走正路。” “只有这两边都拉住了,当官的才不会走歪路,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官帽一半在朝廷手里,另一半,在百姓心里!” 话音落下,军机处内鸦雀无声。 于谦、沈炼等人,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太子,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了发自内心的服气。 他们明白,林墨的死没有打垮朱见济,反而让他变了。 以前的朱见济,只知道用最快的刀破开局面。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懂得如何弥补,如何治理。 一个敢认错、改错的主子,比一个永远不会错的神,更让人信服,也更让人害怕。 “这个补丁,带血。”朱见济拿起那卷血书,轻轻叹了口气,“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份。” “传我的令,新法立刻写好,发往天下。” …… 冬月,中旬。 湖州府,安吉县。 还是那个村口。 新来的代理知县赵铎,没搞什么排场,带着两个随从就自己走来了。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青色官袍,同样年轻的巡察御史,钱振。 王家族长还坐在牌坊下,慢悠悠的盘着核桃,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他以为,新来的官,不过是换了张脸,来干一样的事。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赵铎和钱振压根没看他,连清丈田亩一个字都没提。 他们直接走到村头的井边,看着几个妇人正费劲的打着浑井水,赵铎皱眉问道:“老乡,村里就这一口井吗看着,水不太够用啊。” 那几个妇人吓了一跳,缩着头不敢说话。 还是那族长慢悠悠的开了口:“回大人的话,是。这井还是前朝修的,天一旱就见底。” “那为什么不去后山引那条溪水下来”钱振问道,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了安吉县的地图。 “唉,官爷你不知道,”一个胆大的村民叹气道,“那溪水是在后山,可要挖渠,就得过张财主家的那几亩桑田。张财主说了,挖他的田,一尺就要一两银子,我们这些穷光蛋,哪里赔得起” 赵铎和钱振对视一眼,都懂了。 赵铎笑了笑,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本官新来,不懂什么大事。只知道,人不能不喝水,田不能不浇地。” 他转身对着县衙的随从道:“去,把张财主给本官‘请’来。就说,朝廷要在他的桑田上,修一条皇家水渠,占一亩地,按以地入股的规矩,给他一股皇家农业水利总会的股权。他要是愿意,今天就动工。要是不愿意……” 赵铎的眼神冷了下来,“钱御史,那就要麻烦你,查一查他家的地,这些年有没有偷逃过一分一毫的税赋了。” 此言一出,村民们愣了一下,接着就忍不住欢呼起来! 那位坐在牌坊下的王氏族长,手里的核桃,“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那两个年轻的官员,心里第一次,有点发毛。 他忽然觉得,这次来的官,和之前那个只会讲大道理的年轻人,不一样了。 …… 数日后。 一封来自湖州的最新报告,再次放到了朱见济的案头。 报告上详细说了赵铎和钱振如何在安吉县,从解决百姓最实际的用水问题开始,一步步拿到民心,最后顺利推开田亩清丈的整个过程。 朱见济看完,很久没说话。 他拿起朱笔,在报告最后写下了一行字,作为给军机处和天下所有官员的批复。 那一行字,工整有力。 “效率可缓,民心不可失。” 放下笔,他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国内的事,总算暂时稳住了。旧的规矩被打破,新的制度在修修补补中也开始走上正轨。 接下来,该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小禄子快步从殿外走了进来,神情严肃,手里捧着一份广州市舶司的最高等级密报。 “殿下,南边,来信了。” 朱见济神色一凛,接过密报。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九月下旬,有佛郎机商船船长密报,称其国的死敌,西班牙国,也就是以前说的大吕宋,他们的新君主,正在集结一支规模空前的‘东方无敌舰队’,从美洲殖民地出发,循着一条神秘航线而来,目的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