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朝堂初窥波澜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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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一个让李斯意想不到的机会降临。 因他在集贤堂对答出色，加之平日办事勤勉得力，主簿郑国特意安排他作为丞相府的文书随员，参与次日的咸阳宫常朝。 这意味着，他将第一次踏入那座象征着秦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殿堂，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位少年秦王，以及秦国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 消息传来，连一向沉稳的李斯，心中也不禁泛起波澜。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随行，更是一个观察朝堂格局、感受权力氛围的绝佳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是夜，他反复检查了明日需要携带的文书，确认无误。又将那身代表丞相府属吏的深衣熨烫平整，玉佩、冠冕擦拭干净。脑海中反复预演着朝会的礼仪流程，确保不会有任何失仪之处。 芈姝看出他的重视，默默为他准备好一切，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翌日，天还未亮，李斯便已起身。仔细穿戴整齐后，他随着丞相府的车驾，在熹微的晨光中，向咸阳宫驶去。 咸阳宫依山而建，气势磅礴。远远望去，殿宇楼阁层层叠叠，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露出威严的轮廓。宫门前甲士林立，戈戟如林，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与庄严的气息。 经过严格的查验，李斯跟着吕不韦的仪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踏入宫门。穿过一道道宫墙，走过一条条漫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举行常朝的大殿之外。 此时，殿外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候上朝的官员。按照爵位、官职高低，各自成群，低声交谈着。李斯作为丞相府随员，地位低微，只能站在属于丞相府队伍的末尾，垂首静立，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在敏锐地观察着一切。 他看到了许多日后将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物： 武将行列中，有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将王翦，沉稳如山；有其子王贲，英气勃勃；还有蒙氏一族的蒙武（蒙恬之父），以及一些其他军功赫赫的将领。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眼神锐利，身上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 文官行列则更为复杂。除了以吕不韦为首的丞相府一系，还有宗室勋贵，如昌平君、昌文君等，他们神色间带着王族的矜持与对吕不韦隐隐的排斥；有来自博士宫的儒生、学者，衣着打扮与秦人格格不入；还有各郡县在咸阳的“上计”吏员，神情忐忑。 李斯甚至隐约在宦官侍从的队伍中，搜寻着那个注定与他命运纠缠的身影——赵高。但人数众多，距离又远，他无法确认。 “鸣鞭——上朝——” 随着谒者悠长尖细的唱喏声，大殿沉重的门户缓缓开启。 百官立刻肃静，按照品级序列，鱼贯而入。 李斯跟着队伍，迈入了这座象征着秦国权力巅峰的殿堂——咸阳宫正殿（或称章台宫）。 殿内极其广阔，穹顶高悬，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支撑。地面以金砖铺就，光可鉴人。两侧矗立着造型古朴的青铜灯树，虽在白日，也点燃着牛油巨烛，将大殿映照得一片通明。尽头，是高高的九级玉阶，玉阶之上，设着一张雕龙绘凤的黑色御座。 御座尚且空置。 百官在指定的位置跪坐下来。李斯的位置在殿门附近，视野并不算好，但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这是权力汇聚之地，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带着政治的味道。 片刻后，环佩叮当，脚步声响起。 首先出现的，是盛装打扮、风韵犹存的太后赵姬。她在两名宦官的搀扶下，于御座旁侧的一张珠帘后坐下。珠帘遮挡了她的面容，但那华贵的姿态和隐约透出的权势气息，却清晰可感。 紧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相邦吕不韦身着朝服，神色肃穆，大步走到御座前方左侧的首位站定。他并未看向珠帘后的太后，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最后，在谒者高亢的“大王驾到——”的呼声中，一个身着玄色冕服，头戴旒冕的少年，在宦官的引导下，缓步从殿后走出，登上了那九级玉阶，端坐于御座之上。 因为距离和旒冕垂下的玉串遮挡，李斯无法看清少年的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一个略显单薄但挺得笔直的背影，以及那冕服之上威严的龙纹。 这就是秦王政！未来的秦始皇！ 尽管年幼，尽管大权旁落，但当他坐上那张御座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帝王威压，似乎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朝堂，此刻落针可闻。 李斯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这就是他未来将要辅佐，也需要小心应对的君主！ “参——见——大——王——！” 百官齐声高呼，伏地行礼，声音如同海啸，在大殿中回荡。 “众卿平身。”一个尚且带着几分少年清亮，却又刻意压抑得沉稳的声音从玉阶上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朝会正式开始。 首先由御史大夫宣读各地上报的祥瑞或灾异（主要是形式主义），然后由丞相吕不韦总领朝政，处理各项政务。吕不韦条理清晰，言语果断，大部分事务他直接便可做出决断，只需在最后象征性地向御座上的少年秦王和珠帘后的太后请示一句“大王、太后以为如何”，得到的也总是“准奏”或“依相国所言”。 整个过程中，少年秦王嬴政几乎一言不发，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但李斯却敏锐地注意到，在那旒冕玉串的晃动间隙，他似乎能看到一双极其锐利、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意的目光，在默默地观察着殿下的每一个人，观察着吕不韦的一举一动。 那绝不是一个懵懂无知少年应有的眼神！ 李斯心中暗凛。嬴政在隐忍，在观察，在学习。这位未来的雄主，早已开始了他的蛰伏。 朝会波澜不惊地进行着，大多是些日常政务。直到临近尾声时，一名宗室老臣出列，奏请加封太后赵姬之弟（或相关亲属）爵位，以彰显王室恩宠。 这本是小事，吕不韦似乎也无意阻拦，正要准奏。 突然，珠帘之后，太后赵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却又不容置疑的意味：“此等小事，何须烦劳朝议相国决定便是。倒是哀家近日听闻，市井有一奇人，名唤嫪毐，力能扛鼎，兼通杂耍幻术，颇为有趣。不若召入宫中，以为娱乐，也可为大王解闷。”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不少大臣，尤其是宗室和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召市井之徒入宫，有失体统。 吕不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舒展，他躬身道：“太后既有此雅兴，臣自当安排。只是宫禁重地，入宫之人，需得仔细核查底细，确保无误。” “那是自然，便交由相国去办吧。”赵姬的声音带着满意。 李斯在殿末，听得心中剧震！ 嫪毐！这个名字，终于出现了！历史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他知道，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娱乐”之举，将是未来一场巨大风暴的导火索。 他下意识地抬眼，想看看御座上的嬴政是何反应。然而，嬴政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旒冕玉串遮挡了他的表情，只有那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 朝会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退朝时，李斯跟着队伍，低着头，走出大殿。阳光刺眼，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秦廷之中的暗流汹涌。吕不韦的权倾朝野，太后的干政与私欲，少年秦王的隐忍……以及，那刚刚被提及，即将登场的祸乱之源——嫪毐。 而他李斯，如今只是这巨大棋盘中，一颗微不足道，却立志要跳出棋盘，甚至影响棋局走向的棋子。 前路漫漫，凶险异常。 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