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教头咳血,鲁提辖赊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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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县令张都被绑来投诚的第三天,山谷里最浩大的工程开工了。 引水筑坝。 曹正规划,朱武设计,要在山谷西侧截断溪流,开辟一条新的水渠,将活水引入新开垦的三百亩荒地。 连着数日,山谷里都是锤凿之声。林冲几乎不眠不休,白天亲自带着人开山凿石,夜里则在篝火旁一遍遍修改水渠图纸。 归附的人口已破三千,粮食的压力一日重过一日。 他比谁都急。 这夜,他照例巡视完营地,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石室。刚一坐下,喉头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腥甜。 “咳……咳咳!” 他猛地用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摊开手掌,月光下,一抹刺目的暗红。 他面无波澜地将手在旁边的水盆里洗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 只是连月操劳,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 门外,鲁智深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本是想来寻林冲商议明日巡山之事,却恰好看到林冲捂嘴咳嗽的那一幕,和他起身去水盆的动作。 鲁智深脚步一顿,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进去,转身默默地走了。 次日,工地上。 林冲正指挥着众人用杠杆撬动一块巨石,鲁智深忽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撬棍。 “你,回去歇着。” 林冲抬起头,他的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还没完工。” “洒家说了,回去歇着!”鲁智深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周围的汉子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没了你,我们这些人全得散!” 山谷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林冲看着鲁智深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许久,一丝苦笑浮现在他唇边。 “我不撑着,谁替兄弟们想活路” 一句话,让鲁智深满腔的怒火都噎了回去。他看着林冲消瘦的脸颊和那双依旧亮得吓人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最终将手里的撬棍重重往地上一插。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那宽厚雄壮的背影,竟透出几分前所未有的佝偻。 所有人都以为鲁提辖是气走了,谁也没想到,黄昏时分,他竟又回来了。 他牵着一头瘦驴,驴背上驮着两个巨大的泥封酒坛,旁边还搭着半扇冒着油光的肥羊。 山谷口,正在操练新兵的武松第一个看见,他提着刀迎了上去。 “和尚,你这是……又去‘借’了” 鲁智深咧开大嘴,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 “赊的!” 他拍了拍那酒坛,声音洪亮,故意让半个山谷的人都听见。 “洒家在十里坡外那家老店,一巴掌拍在柜台上说:‘我师兄林冲说了,今日全山寨喝酒吃肉,账记在他头上!’”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正在清点农具的曹正手一抖,算盘珠子都拨错了。 连一向沉稳的武松,都愣在了原地。 几秒后,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接着,整个山谷都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提辖威武!” “林教头的名头,现在都能赊账了!” 林冲闻声从石室中走出,看着那头驴,那坛酒,那半扇羊,再看看鲁智深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心头猛地一震。 他哪里不明白。 这和尚,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逼着自己休息。 这更是一场豪赌,鲁智深在用这一场酒肉,向所有人宣告:我们断梁军,已经不是那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流民窝了,我们有底气,请所有兄弟痛饮一场! 林冲举起的手,终究是无奈地放下了。 “曹正,生火,分肉!” “好嘞!” 夜幕降临,山谷里燃起了十几堆巨大的篝火。 酒香和肉香弥漫开来,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 林冲破例端起了酒碗,他走过一堆堆篝火,敬向每一个兄弟。 “杜迁大哥,你带伤开渠,这碗酒,敬你的坚韧!” 老将杜迁眼眶一红,一口饮尽。 “曹正,山寨三千人的吃穿用度,日夜调度,辛苦了!” 曹正激动得满脸通,连喝三碗。 “武松兄弟,巡山三十六趟,山寨的安危,系于你一身!” 武松话不多,碰碗,干了。 最后,林冲走到了鲁智深面前。 篝火跳动,映着两人迥然不同的脸。 林冲举起碗,许久,才低沉开口。 “和尚,当年五台山下你不肯剃度,如今在这山野间,反倒成了真正的佛。” 鲁智深端着酒碗的手一抖,酒水洒出些许。他猛地仰头,将一碗烈酒灌进喉咙,火辣辣的感觉直冲眼眶。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酒还是泪。 “洒家不懂什么佛!”他瓮声瓮气地吼道,“只懂哪个兄弟倒下了,洒家就得把他扛起来!” 林冲笑了,那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酒至半酣,山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少年连滚带爬地奔入篝火圈中,正是此前收留的禁军子弟汤驰。 他跑得太急,一跤摔在地上,却顾不得疼痛,高高举起手中一封用火漆泥封的文书。 “将军!东京……东京来的急信!” 喧闹的酒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信上。 林冲接过信,信封没有署名,只是用暗语写着一个地址。他撕开火漆,展开信纸。 信是汤驰的叔父,一个东京城外禁军驻营的小校,冒险托死士送出来的。 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切。 高俅,在败了黄安一役后,勃然大怒。近日正频繁调动京畿附近的兵马,似欲南下,对断梁山进行一次彻底的清剿。 更毒辣的是,高俅已通过自己的门路,向整个江湖下达了一道血腥的悬赏令。 “取林冲首级者,赏千金,授万户侯!” “狗贼!” 武松第一个捏碎了酒碗,杀气腾腾的站了起来。 “他这是要官匪两道,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哥哥!杀出去!跟他们拼了!” 群情激愤,喊杀声四起。 林冲却异常的安静。 他一言不发,缓缓走到最旺的那堆篝火旁,将那封信,轻轻投入跳动的火焰之中。 纸张瞬间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火光映着他那张冷峻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高俅要我的命” 他转过身,环视着面前一张张或愤怒、或担忧的脸。 “好啊。” “但我不会躲,也不会让他死得太快。” 他一步步走回石厅前那副巨大的地图旁,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起,讲武堂扩招一倍!所有青壮,轮番入学!” “钢炉昼夜不熄,所有铁料,优先铸造兵刃甲胄!” “屯田再翻一倍!我要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存够三年的粮!”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那不是畏惧,不是退缩,而是一种更加狂暴、更加决绝的宣告。 “我们要让他亲眼看着,他逼出来的这个‘逆贼’……” 林冲的手,重重按在了地图上“东京汴梁”四个字上。 “是怎么把整个赵宋江山,一寸寸熔了,再给我重铸!” 夜风呼啸,吹得酒旗猎猎作响。 山谷深处,二十匹最精壮的战马被牵出,二十名最悍勇的斥候翻身上马,他们的脸上涂着黑灰,刀刃用布包裹。 月色下,这支断梁军的第一支远程侦察骑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然融入了北去的夜色之中。 目标,直指东京汴梁。 看来, 是时候上强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