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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薇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现场的话语，让齐四爷那位伪装的管事，瞬间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且危险的境地。他的前额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一方面，他必须严格执行“钟表匠”预设的剧本，将这面陨铁镜的价格炒上去，并最终让林岳这条“大鱼”咬钩；另一方面，眼前这个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被他家四爷都列为“绝不可得罪”名单榜首的“许小姐”，又明确表示要直接“清场”。这两条指令，如同两条背道而驰的激流，狠狠地撞击在他这颗小小的礁石上，让他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他的眼珠在眼眶里急速地转动着，大脑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运转。强行赶人，得罪许薇，死路一条；就此中断，任务失败，回去也无法向“钟表匠”交代。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古老而又有效的“道上规矩”，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猛地一咬牙，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用力地一抱拳，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洪亮： “各位老板！各位前辈！今天这事，真是热闹了！”他先是打了个哈哈，试图缓和一下这凝固的空气，“既然这位王老板，这位小哥，还有许小姐，三方都对这件宝贝有兴趣，那咱们也不能伤了和气。不如，就按咱们这海泊桥鬼市传下来的老规矩，咱们‘摆事实，讲道理’！” 他加重了语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三位，轮流上手，各自说说这宝贝的来历、年代和价值。谁说得在理，谁说得服众，这宝贝，就优先归谁谈价！在场的各位前辈和掌眼师傅们，德高望重，眼力非凡，大家都是见证人！这样，总算公道吧” 这个提议，实在是高明至极。它瞬间将一个即将爆发的直接冲突，转化成了一场考验眼力和知识的“文斗”；它把那个让他左右为难的皮球，巧妙地踢还给了林岳、“王老板”和许薇三方；更重要的是，它将整个鬼市的看客都拉了进来，变成了这场对决的“评委”，把现场的气氛，彻底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那嚣张的“王老板”一听，立刻挺起了啤酒肚，脸上露出了自以为是的笑容，仿佛这个规则正中他的下怀。而许薇，则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讥讽，似乎觉得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十分可笑，但她并没有出言反对。 林岳心中雪亮，这正是他所需要的机会。他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展现自身价值，从而压过那两个“托儿”，获得与这面镜子背后势力平等对话资格的舞台。 “我先来！”那个山西口音的“王老板”迫不及待地第一个上前，他生怕别人抢了他的风头。 他一把抓起地上那面沉重的陨铁镜，学着行家的样子，举到眼前，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看，还用粗壮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听了听那沉闷的声响。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自以为很专业的口吻，大声说道： “咳咳！我看这玩意儿啊，黑不溜秋，又重又硬，肯定是哪个皇帝老爷上大号的时候，拿来垫屁股的！啊不，是上完厕所，用来正衣冠的镜子！” 他这粗俗不堪的比喻，立刻引得人群中一些人发出了低低的哄笑声。 他却毫不在意，继续唾沫横飞地胡编乱造：“你们看这质地，摸着多滑溜！看这颜色，多深沉！这肯定是汉朝的好东西！对，就是汉武帝用过的！这东西，值钱！少说，也得值个几十万！谁有我这十万块钱实在！” 他的这番话，漏洞百出，粗鄙不堪，别说是那些真正的“掌眼”师傅，就连一些常年混迹鬼市、稍有见识的小贩，都忍不住摇头嗤笑。这已经不是鉴定，而是纯粹的胡闹。 林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而他身旁的许薇，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那个“王老板”，她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那修剪得完美的红色指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极其拙劣的闹剧。两人的反应，已经无声地宣判了“王老板”这个“托儿”的死刑。 “该我了！”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老板”悻悻地放下了镜子。 林-岳上前一步。 与“王老板”的粗鲁不同，他并没有立刻拿起那面镜子。他先是缓缓地蹲下身，目光与镜子保持平行，借着周围几道手电筒的光，极其仔细地观察着镜子边缘那粗糙的、如同锯齿般的脱模痕迹。然后，他的目光又移动到镜子的背面，在那片鬼斧神工的“维斯台登纹”上，停留了许久。整个过程，他庄重而又肃穆，充满了对一件古代器物的尊重。 仅仅是这个起手的姿态，就让在场所有懂行的人，眼神为之一凛。 良久，林岳缓缓起身。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环视了一周，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那面镜子上。他开口了，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稳、清晰、足以让所有人都凝神倾听的力量。 “刚才这位王老板说，这是汉代的镜子。这一点，我不敢苟同。” 他一开口，就直接否定了前一人的结论。 “首先，我们从形制上来看。”林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镜子，“这面镜子的形制，是典型的‘素面圆镜’，边缘起棱，镜身平直，最关键的是，它的背面，是光平无钮的。这完全不符合汉代铜镜普遍带有半球形钮、方便穿绳悬挂或手持的典型特征。相反，在年代更早的战国晚期，尤其是在当时的齐国故地，一些用于特殊祭祀或仪式的礼器，才会出现这种看似朴拙，实则另有深意的无钮形制。”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要害，直接将“王-老板”那漏洞百出的“汉代说”彻底推翻。人群中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掌眼”，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缓缓点头。 “其次，我们再看它的工艺和材质。”林岳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在讲述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大家可以凑近看，这镜子边缘的铸造痕迹，非常粗糙，有明显的合范线和未能完全处理干净的毛边，这是典型的‘范铸法’所留下的痕迹，而且，我们能看到范线旁边有二次打磨的挫痕。这种相对原始的处理方式，在秦统一文字和度量衡、统一国家级铸造工艺标准之前很常见。而到了汉代，铜器铸造工艺已经非常精细，失蜡法也开始普遍应用，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瑕疵。” 他顿了顿，声音中多了一丝凝重：“更重要的是，它的材质。这不是普通的青铜或铁，而是陨铁。这种来自天外的材料，熔点极高，质地坚硬且脆，在古代的冶炼和锻造条件下，加工难度超乎想象。能够处理这种材料，并将其铸造成形的，绝不可能是民间工坊，只有当时国力最鼎盛的诸侯国，由国家掌控的最顶级的官造作坊，才具备这样的技术和能力。而战国七雄中，以冶铁和方士文化着称的，正是齐国。” 这一段论述，从工艺角度，引经据典，层层递进，将镜子的年代和产地，进一步锁定在了“战国时期的齐国官造”这个极其精确的范围之内。现场已经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这番专业而又极具说服力的分析，深深地吸引住了。 林岳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最核心的论断，即将到来。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半分，带着一种揭示谜底的穿透力，“我想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可能弄错了它的用途。这，根本就不是一面用来照人的镜子！”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它没有镜钮，意味着它无法被方便地悬挂和携带；它的镜面凹凸不平，布满天然纹理，意味着它根本无法清晰地照出人脸。那么，一个不为‘照人’而生的‘镜子’，它的用途，究竟是什么” 林岳不给众人思考的时间，他伸出手指，指向那片神秘的“维斯台登纹”。 “答案，就在这纹理之中！这种纹理，是陨铁独有的标志，是它在宇宙中历经亿万年冷却、在星际间穿梭飞行所留下的天然印记！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尤其是在方士文化盛行的齐国，方士们笃信天人感应，认为天象的变化预示着人间的吉凶。那么，一块携带着‘上天旨意’、布满了‘星辰轨迹’的‘天外神铁’，在他们眼中，是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它不是用来‘照人’的，它是用来‘映天’的！它是一件沟通天地、观测星象、进行占卜的顶级法器！所以，我断定，这是一面战国晚期，由齐国顶级官造作坊，为当时的宫廷方士所特制的——‘照星盘’！” “照星盘”三个字，如同惊雷落地，在每个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林岳的这番话说完，全场先是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死寂，紧接着，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雷鸣般的喝彩声与掌声，从人群中猛然爆发出来！ “好！说得好！” “漂亮！这番话说得，真是让人茅塞顿开啊！” 几个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老掌眼”，此刻再也按捺不住，脸上充满了激动和赞许，用力地鼓着掌，看向林岳的眼神，充满了对后起之秀的欣赏。 林岳的这番精彩绝伦的“说辞”，将枯燥的古玩鉴定，演绎成了一场逻辑缜密、引人入胜的悬疑推理。它不仅彻底碾压了那个跳梁小丑般的“王老板”，更是将自己的实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整个鬼市所有行家的面前。 那个齐四爷的管事，和不远处的“王老板”，脸色已经变得如同猪肝一般难看。他们精心布置的局，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最纯粹的“技术”，打得稀碎。 而一直如同冰山女王般站在一旁的许薇，此刻，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里，也第一次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原本的轻蔑与不屑，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惊讶、好奇、以及一丝棋逢对手的审视。 她终于抬起正眼，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貌不惊人，却胸藏乾坤的年轻人。她知道，自己今天，似乎是真的遇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而不是只会装腔作势的“行家”。 现在，轮到她出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