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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沙门村的孙先生,因为那个惊人的发现而向林岳发出紧急密电的同时,远在青岛的林岳,对此还一无所知。他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一项对他而言,或许比倒斗下墓、破解机关都更加困难的挑战——学拉小提琴。 那间租来的、狭小而又破旧的阁楼,俨然成了他的练功房。 梁胖子托关系,从一个少年宫里请来了一位小提琴老师。老师在看过那张泛黄的《海的安魂曲》手稿后,惊为天人,但当他试图教导林岳这位“大龄学徒”时,却差点当场崩溃。 林岳的手,习惯了握洛阳铲,习惯了拿金刚伞,那是一双充满了力量、稳定得可以在悬崖峭壁上分金定穴的手。但这双手,在面对小提琴那纤细脆弱的琴颈和琴弓时,却显得无比笨拙和僵硬。 最初的几天,阁楼里传出的声音,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那根本不是音乐,那是如同用钝刀子锯木头、如同深夜里野猫惨叫般的噪音。琴弦在他的指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个音符都跑调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梁胖子每天都龇牙咧嘴地捂着耳朵,感觉自己正在经受某种残酷的刑罚。 “把头,我求你了,咱要不算了吧!”他苦着脸哀求道,“你这动静,楼下收废品的大妈都上来敲了三次门了,还以为我在这偷偷杀猪不敢承认呢!要不……咱们还是直接去抢吧我负责动手,你负责指挥,不比这个省心” 林岳却对他的哀嚎充耳不闻。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专注地盯着面前那张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谱架上的《海的安魂曲》手稿,仿佛要将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休止符、甚至是旁边那句潦草的“找不到那种感觉……”,都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有着远超常人的专注力和近乎可怕的毅力。卸岭一派的传承,不仅仅是倒斗的技巧,更是一种对“手艺”的极致追求和敬畏。此刻,他就将学习小提琴,当成了一门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攻克的、全新的“手艺”。 他不仅要记住乐谱上的每一个音,更重要的,他试图去理解、去感受。他闭上眼,想象着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在那次致命的爆炸发生之前,在那个还没有被悲剧吞噬的阳光午后,站在海边,怀里抱着这把琴。他看着眼前这片时而温柔、时而狂暴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对这片养育了自己、却又深不可测的蔚蓝的、混杂着热爱、敬畏与淡淡忧伤的复杂情感。 他要把那种情感,融入到琴声里。 “我不仅要拉出它的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还要……拉出它的‘魂’。” 在这种近乎自虐的疯狂练习下,奇迹发生了。 林岳那双原本僵硬的手,开始变得慢慢柔软而精准。他拉出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杀鸡”,逐渐变得连贯、成调,虽然依旧生涩,但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噪音。他开始能够控制琴弓的力度,让琴声表达出或轻或重的情绪。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青岛的天空,终于应景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冰冷的雨丝,敲打在阁楼的玻璃窗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化开,变成了一片片模糊而又暧昧的光晕。远处海上传来的汽笛声,被雨声稀释,显得格外悠长而又寂寥。 这是一个最适合让悲伤的旋律尽情发酵的夜晚。 阁楼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了乐谱和林岳专注的侧脸。 他站在窗口,透过满是雨痕的玻璃,默默地凝视着对面那栋三号楼。在整栋楼的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于志刚家里的那个窗口,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昏暗的灯光,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一座孤岛。 林岳知道,时机,到了。 他拿起那把旧旧的海鸥牌小提琴,将它轻轻地架在自己的左肩上,颌骨感受着琴身传来那微凉的木质触感。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的,不再是乐谱上那些蝌蚪般的音符,而是一个名叫于小海的、陌生的年轻人那张阳光中带着一丝忧郁的脸。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正站在自己的身边,将所有未尽的遗憾,都托付给了自己手中的这把琴。 下一秒,他拉动了琴弓。 一段压抑而又深沉的、带着杂音却饱含情感的旋律,从这间破旧的阁楼里,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它穿过了雨夜,穿过了两条街道之间的距离,像一个带着凉意的、胆怯的信使,轻轻地,叩响了对面那扇紧闭的窗。 琴声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以一个专业演奏者的标准来看,充满了瑕疵。运弓有些生涩,换把的衔接也不够流畅。但这琴声中所蕴含的情感,却异常的饱满和真挚。 它不像是一位音乐大师在音乐厅里的炫技表演,那样的华丽而遥远。它更像一个内心充满了故事的年轻人,在一个无人的雨夜,在对着自己唯一的知己——那片无垠的大海,笨拙而又赤诚地,讲述着自己那些矛盾而又无法言说的心事。 旋律时而如海浪般在低音区反复低徊、盘旋,充满了迷茫和压抑;时而又猛地拔高,如同一只被风雨打湿了翅膀的海鸥,发出一声声穿透雨幕的、凄厉的悲鸣;最终,在一段激烈的挣扎之后,琴声戛然而止,停留在了那个乐谱上被重重划掉的、充满疑问与不甘的、未完成的和弦上。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与窗外的雨声,融为了一体。 …… 对面,三号楼,二单元。 那个如同坟墓般死寂的房间里,于志刚正像过去十多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麻木地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冰冷的金属零件,他正用一块棉布,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拭着其中一个齿轮。 他的眼神空洞,动作迟缓,整个人就像一尊被抽掉了灵魂的泥塑。 就在这时,那段熟悉的、只属于他和他那个已经逝去的儿子的、诞生于无数个父子俩共同探讨的日夜里的旋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透过窗外那绵密的雨声,隐隐约约地、如泣如诉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嗡! 于志刚的全身,如同被高压电流猛地击中,剧烈地一震! 他那擦拭着零件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当啷——!” 金属齿轮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又刺耳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惊起了一片回响。 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那颗已经十多年没有对任何事产生过兴趣的头颅。 他那双布满了红血丝、如同死鱼般浑浊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神采”的东西。 是幻觉吗 是自己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听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首曲子……那首只存在于他和儿子记忆最深处的、未完成的《海的安魂曲》……怎么可能会在今晚,出现在窗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力量,驱使着他那僵硬了多年的身体。他跌跌撞撞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窗边,一把推开了那扇积满了灰尘的窗户! “哗——” 冰冷的、夹杂着海腥味的秋雨,瞬间扑面而来,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但那刺骨的寒意,却让他无比地清醒。 这不是幻觉! 那琴声,还在继续!虽然有些遥远,有些模糊,但每一个音符,都如同钢针一般,精准地扎进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在漆黑的雨夜中,疯狂地寻找着琴声的来源。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对面那栋破旧居民楼的顶层,那个唯一亮着灯的、毫不起眼的阁le阁楼窗口! 他看到,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模糊的、年轻人的身影,正站在窗口,架着一把小提琴,投入地演奏着。 就是他! 就是那个年轻人,在拉小海的曲子! 当这个认知,如同烙铁一般,深深地烙进于志刚的大脑时,他那张饱经风霜、早已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 一股滚烫的、他以为早已干涸了的热流,猛地从他那空洞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两行时隔了整整十多年的、滚烫的泪水,顺着他满是褶皱的脸颊,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滑落。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如同被困的野兽般的、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 他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反复地,念着那个他连在梦里都不敢再提及的名字: “小海……我的……小海……” 阁楼里,林岳缓缓放下了琴弓,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看着对面的窗口。 他看到,那个男人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很久,仿佛一尊在雨中哭泣的雕像。 最后,那个男人动了。他缓缓地,将窗户关上,然后,拉上了那厚重的窗帘,重新将自己隔绝在了那个昏暗的世界里。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梁胖子有些不确定地凑了过来:“把头,这……这是有效果,还是没效果啊” 林岳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把旧琴,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琴盒。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于志刚那扇用绝望和悲伤浇筑了十几年的心门,已经被这首来自过去的、独一无二的安魂曲,蛮横地,撬开了一道足以让他安然走进去的、无法再愈合的缝隙。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 等待那个心碎的父亲,主动来寻找这个雨夜里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