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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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阿的回信，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抵达的。没有加急的标记，信封也与往常无异，安静地躺在邮差那一叠信件的最上面。安安像往常一样蹦跳着接过，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 “师傅！信！”她含糊地喊着，跑进工作室。 工作间里，招娣正和春妮讨论着一批新到的棉麻面料，小柱子在隔壁指导学徒调整缝纫机，赵梅在染坊那边查看新出的色样。一切如常，仿佛只是无数个忙碌工作日中的一个。 招娣接过信，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里面依旧是双语的信纸，但厚度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厚。她展开，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流畅的法文和旁边熟悉的汉字注释。 起初，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阅读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春妮停下话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小柱子似乎也察觉到异样，从隔壁探过头来。赵梅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门边。 招娣读完最后一页，缓缓将信纸放下，抬起头。她的眼眶有些微红，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大的弧度，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巨大喜悦和成就感的笑容。 “成了。”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有些微哑，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成了”春妮急切地问，心脏怦怦直跳。 小柱子几步跨了过来：“是……是巴黎那边” 招娣将信递给离她最近的春妮，春妮几乎是抢过去，飞快地浏览起来，小柱子和赵梅也立刻围了上去。信纸在几人手中传递，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呼。 雷诺阿的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动与赞叹。他用了大量的词汇来描述他和他的团队，包括那位以严苛着称的马丁内斯，在看到样衣照片和详细工艺说明时的震撼。 “这不是设计，这是哲学！”他在信中写道，“你们用布匹和丝线，讲述了一个我们一直在寻找却始终隔着一层迷雾的东方故事。马丁内斯认为，‘竹之息’的内部结构堪称雕塑与功能的完美结合；‘光之羽’的面料创新，为我们打开了新的思路；而‘风之痕’的动态感，让我们看到了服装作为‘第二层皮肤’的真正可能性。” 他正式提出，希望“霓裳”的这三件作品，能作为“东方意象”系列的核心，参加他们工作室下半年在巴黎举办的高级成衣发布会。并且，不是以代工或合作方的身份，而是以 联合创作 的名义，共同署名。 “我们相信，”雷诺阿在信的末尾强调，“这不仅仅是一个系列的发布，更将是一次东西方设计语言真正意义上的深度对话。世界需要看到这种源自不同文化根系的、真诚而有力的表达。” 信在每个人手中传阅了一遍，最后又回到招娣手里。工作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能听到窗外麻雀的啾鸣和每个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小柱子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布料架上（幸好是空架），发出一声闷响，他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吼：“……好！” 春妮的眼泪已经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赵梅背过身去，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转回来时，眼圈也是红的，但嘴角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畅快而骄傲的笑意。 连一向安静的安安，也似乎被这巨大的喜悦感染，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信里所有的意思，但她知道那是天大的好消息。她跑到招娣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腰，把小脸埋在她衣服里，闷声说：“师傅，太好了！” 招娣环抱住安安，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激动难抑的面孔。她知道，这一刻的喜悦，不仅仅属于她，更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属于每一个在染缸前守候的王婶，属于每一个在缝纫机前倾注心血的女工，属于这片滋养了她们的土地和传统。 “晚上，”招娣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加菜。把王婶、孙婆婆他们都请来，我们……庆祝一下。”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了“霓裳”的每一个角落。压抑的欢呼声终于在各个工坊里爆发出来，染坊的女工们笑着抱在一起，缝纫间的哒哒声里也透着一股轻快。 傍晚，院子里摆开了两张大方桌。菜是大家一起动手做的，虽不精致，却量大份足，热气腾腾。王婶、李老汉、孙婆婆等几位老手艺人都被请来了，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没有华丽的祝酒词，大家只是举起手中的茶杯或粗瓷碗，为这来之不易的成果，为她们共同走过的这段艰难而充实的路，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更广阔的舞台。 招娣坐在吴师傅身边，为他布菜。老人今晚的话比平时多了些，脸上一直带着舒缓的笑意。他喝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对招娣，也像是对桌上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年轻人说： “这一步，走得踏实。但记住，出去，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是为了让咱们的好东西，被更多人看见，让这老手艺，能在新的世道里，继续活出滋味来。” 招娣郑重地点头：“师傅，我记下了。” 夜色渐深，众人陆续散去。招娣独自一人，又走到了样品间。那三件承载了无数心血的样衣，在柔和的灯光下，静默而立，内敛的光华在细微处流淌。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竹之息”的衣襟，感受着那份坚韧与从容。 回响，已经传来。而新的征程，也即将开始。她知道，踏出这一步，“霓裳”将不再仅仅是深巷里的一个名字。但她心中无比安定，因为她知道，无论走多远，她们的根，都深深扎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