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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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创园的晨雾比往年更浓些。林晚推开宿舍门时,白茫茫的雾气正从染料园那边漫过来,把青石板路、竹篱笆、晾布架都裹进一片柔软的灰白里。 她站着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这雾像时间,悄无声息地覆盖一切,等散去时,有些东西就变了。 食堂已经亮了灯。走进去,热气混着粥香扑面而来。大师傅在灶台前忙活,几个早起的学徒在摆碗筷。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林晚总觉得哪里不同。 “林老师早!”一个扎马尾的姑娘脆生生地招呼,是去年招的美院毕业生,“阿明师兄说今天要试新染料,让我们早点去帮忙。” “去吧。”林晚微笑,“小心别把染坊炸了。” 姑娘咯咯笑着跑出去。林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春妮也是这样充满朝气地跑进跑出。 粥是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浮着一层米油。林晚端着碗在窗边坐下,看见雾里陆续走出人影——赵梅拎着水壶往染料园走,招娣拿着教案去传习室,小芸抱着一摞绣绷往绣坊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脚步匆匆却踏实。 “看什么呢”陆铮端着碗过来坐下。 “看他们。”林晚轻声说,“好像不需要我们了。” 陆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这不正是咱们想要的吗” 是啊,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一片能自己运转、自己生长的园地。可真的看到时,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饭后,林晚在园区里慢慢走。雾渐渐散了,晨光像金粉洒下来。染坊里传出阿明讲课的声音: “……海芒果的汁液有毒,但毒性就是它的特色。处理好了,能染出市面上没有的银灰色。关键在发酵时间——短了颜色浮,长了伤布料……” 她站在窗外看。阿明背对着门,面前坐着七八个年轻学徒。他手里拿着块染坏的布当反面教材,讲得投入,连比带划。有个男孩举手问问题,他耐心解答,讲到关键处直接上手示范。 林晚看了很久,没有进去。转身时,看见赵梅站在不远处,也正看着窗里。 “讲得还行”林晚走过去。 赵梅点头:“比我强。我当年只会说‘这么干就对了’,他能讲出为什么。” “您教的。” “我教的是手艺,”赵梅摇头,“这讲解的本事,是他自己悟的。”她顿了顿,“也好。老法子得用新话讲,年轻人才听得懂。” 绣坊那边传来缝纫机的哒哒声。林晚走过去,透过玻璃看见小芸正在教三个聋哑姑娘刺绣。没有声音,只有手势和眼神。小芸演示一遍,姑娘们跟着做,做错了她就轻轻按住她们的手,重新来。 有个姑娘绣到一半忽然哭了——针脚总是不齐,急的。小芸没有安慰,只是拿起自己的绣绷,拆开一片已经绣好的部分,重新绣给她看。慢动作,一针一线,清清楚楚。 姑娘看着看着,擦干眼泪,拿起针重新开始。 林晚忽然想起小芸第一次学刺绣时的样子——也是这么急,也是这么不服输。如今她成了能安抚别人的人。 传习室里,招娣的课已经开始了。今天讲的是盘扣的历史和演变。黑板上画着从商周到现在各种盘扣的样式,投影仪上是细节图。 “很多人觉得盘扣就是个扣子,”招娣的声音平稳清晰,“但它其实是一部穿在身上的历史。你们看这个——”她指着一枚明代风格的盘扣,“为什么这时候的扣子开始变复杂因为纺织技术进步了,衣服的款式多了,扣子也要跟着变……” 下面坐着二十几个人,有园区的学徒,也有外面来进修的。每个人都认真记笔记,偶尔有闪光灯亮起——是在拍黑板上的图。 林晚在最后一排悄悄坐下。招娣看见她了,眼神交汇的瞬间微微点头,继续讲课。那姿态从容自信,完全是成熟讲师的模样。 课间休息时,招娣走过来:“怎么有空来听课” “来看看你。”林晚笑,“讲得真好。” “练出来的。”招娣倒了两杯茶,“刚开始对着空气讲,后来对着镜子讲,现在总算能对着人讲了。”她喝了口茶,“小芸下个月要独立开课,教初级刺绣。我比她当年还紧张。” “她会比你想象的好。” “我知道。”招娣看着窗外的园区,“就是……有种孩子要单飞的感觉。” 中午在食堂,林晚听见了更多新鲜事。 美院的小雨和几个同学在讨论一个新项目——用ar技术展示刺绣过程。“手机一扫,就能看见针怎么走,线怎么绕。”小雨兴奋地说,“这样学起来直观多了!” “那还要我们这些师傅干什么”一个老师傅半开玩笑地问。 “要啊!”小雨认真地说,“机器能教手法,教不了手感。什么时候该轻,什么时候该重,什么时候该停——这些还得师傅教。” 老师傅笑了:“这还差不多。” 另一边,阿明在跟赵梅汇报研发进展:“……试了七种南北方植物的混合配方,有三种效果特别好。特别是这个——”他拿出一块布,“蓝草加海芒果,再加一点点茶籽,染出来的蓝色有层次感。” 赵梅摸着布料,仔细看它的纹理和光泽:“这个可以。但成本算过吗” “算过了。”阿明拿出笔记本,“海芒果南方多,便宜。蓝草咱们自己种。就是运输麻烦点,但整体成本比用化学染料还低。” “行。”赵梅点头,“写个详细报告,下周开会讨论。” 林晚和陆铮坐在角落,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听。 “感觉如何”陆铮问。 “像在看戏,”林晚说,“精彩,但自己不是台上的人了。” “你在台下鼓掌,更重要。” 下午,林晚去了趟市里的工艺美术协会。会长是老熟人,一见面就笑:“林大忙人,终于有空来了” “来请教申遗的事。”林晚坐下,“我们想给‘霓裳’的植物染和‘呼吸绣’申请非遗。” 会长眼睛一亮:“好事啊!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准备。”林晚拿出初步的方案,“不只我们一家做。想把周边几个县的老手艺都带上,一起打包申请。” “这格局大了。”会长认真起来,“说说具体想法。” 林晚讲了整整一下午。从“霓裳”这些年的实践,到对传统手艺现代化的思考,到如何建立传承体系,到怎样让老手艺产生经济效益从而活下去…… 会长听得入了神,茶凉了都没发现。 “林晚啊,”最后他说,“你做的这些事,比单纯申请个非遗重要得多。这是给老手艺找活路。” “路还长。”林晚诚恳地说,“需要协会支持的地方很多。” “支持!一定支持!” 回园区的路上,夕阳正好。林晚没坐车,慢慢走。路过老城区时,看见巷子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裁缝铺还亮着灯。老师傅戴着老花镜,正在灯下熨衣服。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但手里的熨斗稳得像山。 她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有些风景,远远看着就好。 回到文创园时,天已经黑了。食堂还亮着灯,传出说笑声——是年轻人们在聚餐。林晚从窗外看见阿明在讲笑话,小芸笑得直拍桌子,小雨和同学在争论什么,招娣和赵梅坐在一旁,笑着摇头。 她没有进去,转身往办公室走。 陆铮已经在里面了,正在看二期工程的图纸。见她回来,抬头:“吃饭了吗” “不饿。”林晚坐下,“今天去协会,谈了申遗的事。” “顺利吗” “顺利。”林晚顿了顿,“太顺利了,反而有点不真实。” 陆铮放下图纸,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因为你做的是对的事。” 窗外,园区的灯一盏盏亮着。染坊、绣坊、传习室、食堂、宿舍……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生活,在工作,在学习。 林晚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深巷小院里,她和招娣挤在灯下赶工的日子。那时她们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活下去。 而现在,这片园地已经长成了她们从未想象过的模样。 “我在想,”她轻声说,“也许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放什么手” “放‘霓裳’飞。”林晚看着窗外,“它有翅膀了,该自己飞了。” 陆铮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呢” “我”林晚微笑,“我还在园子里啊。只是从种树的人,变成看树的人。” 夜深了,年轻人们的聚餐散了。阿明送小芸回宿舍,两人在月光下边走边比划,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开心。招娣和赵梅结伴往回走,两个老太太的背影在路灯下拖得老长。 林晚关上台灯,和陆铮手牵手走出办公室。 园区很安静,只有秋虫在鸣叫。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霜。 他们慢慢走,走过染料园,走过绣坊,走过传习室,走过那株石榴树。树上的果子又红了些,在月光下像小小的灯笼。 “明年,”陆铮说,“我想在二期那边种片梅林。” “好。”林晚靠在他肩上,“春天开花,一定很美。” 回到宿舍时,隔壁还亮着灯——是阿明在整理今天的实验数据。窗上映出他专注的侧影。 林晚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夜风吹过,带来染料的清香和绣线的芬芳。 她知道,这片园子已经不再是她们几个人的了。它属于每一个在这里找到方向的人,属于每一个被手艺照亮生命的人。 而她和陆铮,就像那株老石榴树。根扎在这里,看着新芽破土,看着枝叶舒展,看着开花结果。 然后等待下一个春天。 晨雾还会升起,阳光还会洒下。而这片园地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