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陆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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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省城，街道上还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痕迹。红彤彤的鞭炮碎屑在积雪中格外醒目，偶尔有几个早起拜年的人匆匆走过，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 陆德贵裹紧那件穿了十几年的旧棉袄，缩在省府大院对面的巷口。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冻得浑身发抖，却不敢靠近那气派的大院门口——那里的警卫穿着笔挺的制服，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叫花子。 终于，一个穿着藏蓝色呢子大衣的身影从大院侧门走出来。陆志华四十出头年纪，梳着整齐的分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有神，整个人透着一股机关干部特有的威严气质。 爹，你怎么又来了陆志华快步走进巷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不是说没事别来单位找我吗 陆德贵讪笑着搓手：志华啊，大过年的，爹给你拜个年... 行了行了，陆志华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去老地方说。 所谓的老地方，是两条街外的一个小公园。寒冬腊月，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雪地里蹦跳着觅食。 什么事这么急陆志华找了个背风的长椅坐下，从大衣内袋掏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支，却没给父亲递烟。 陆德贵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在儿子身边坐下：是你大哥...建军他... 他又惹什么事了陆志华吐出一口烟圈，眉头紧锁，不是说了让他安分点吗 这回真不怪他！陆德贵急忙辩解，是王大锤那个王八蛋欺人太甚！大年三十掀桌子打人，把你哥脸都打肿了... 他添油加醋地把陆建军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哀求道：志华啊，你就帮帮你哥吧。给他找个工作，哪怕是看大门的也行啊！总不能真让你哥流落街头吧 陆志华沉默地抽着烟，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如霜。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爹，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陆德贵一愣：志华，你这话是... 每个月从工资里省出钱寄给你们，还要编各种理由瞒着淑芬（陆志华妻子）。陆志华的声音越来越冷，上次你说娘生病，我寄了三百块钱，结果淑芬查账发现了，跟我大吵一架。要不是我撒谎说是借给同事应急，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陆德贵低下头，不敢看儿子的眼睛：爹知道你不容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陆志华猛地站起来，烟头狠狠摔在雪地里，你们永远都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永远都有新的麻烦！要不是... 他突然顿住，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那未尽之语两人都心知肚明——要不是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要不是你们手握着我身世的秘密... 陆德贵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志华，爹知道对不起你...可是建军是你亲哥哥啊！你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亲哥哥陆志华冷笑一声，从小到大，他除了闯祸惹事，还会干什么 话虽如此，但陆志华心里明白，这个忙他不得不帮。那个深埋多年的秘密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毁掉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重新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们擦屁股。 陆德贵顿时喜笑颜开：哎哎！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工作我可以安排，陆志华冷冷地说，郊区粮库缺个保管员，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好歹是正经单位。不过有个条件—— 他盯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让大哥以后安分点，别再给我惹事。还有，我的身世秘密，你们必须带进棺材里！如果让我知道有第四个人知道... 不会不会！陆德贵连连摆手，爹向你保证，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你娘知道，连建军都没告诉！ 陆志华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懒得戳破。他从内袋掏出钱包，抽出一叠钞票塞给父亲：这些钱拿去给大哥买身像样的衣服，年初八去粮库报到。就说是我介绍来的，找王主任。 陆德贵接过钱，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些钱够他们家过好几个月的了。 还有事吗陆志华看了看手表，我待会还要去领导家拜年。 没、没事了...陆德贵讪笑着，志华啊，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你娘她... 不了。陆志华打断他，淑芬还在家等我，下午还要去她娘家。 他说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呢子大衣，仿佛要掸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个细微的动作刺痛了陆德贵的眼睛——儿子在嫌弃他，嫌弃这个生他养他的农家父亲。 那...爹回去了。陆德贵佝偻着背，声音低了下去。 等等。陆志华叫住他，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票子，买点年货回去吧。别让人说我陆志华苛待亲生父母。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陆德贵心里。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钱，转身蹒跚地走了。 爷爷和陆志华不知不远处正有一个人躲在暗处把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这人不是谁，正是他的大儿子、他的亲大哥陆建军。看到他们离开，陆建军也从暗处走了出来，嘴角露出邪笑，心里盘算着什么。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陆德贵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老泪纵横。他知道，儿子虽然给了钱，安排了工作，但那颗心已经离这个家越来越远了。 而此刻的陆志华，正快步走向省府大院。他的心情同样复杂——既庆幸又一次解决了麻烦，又痛恨自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原生家庭的束缚。 路过一家高档礼品店时，他停下脚步，精心挑选了两瓶茅台酒和一条中华烟。这是准备送给直属领导的年礼，关系到开春后的晋升。 陆处长，给您拜年了！店员认出了他，满脸堆笑，还是老规矩，记账上 陆志华矜持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滴血——这一下子就是小半个月工资。要不是那个不争气的大哥，他何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回到家中，妻子淑芬正在试穿新买的貂皮大衣。见他回来，嗔怪道：大年初一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去李厅长家拜年吗 处理点公事。陆志华敷衍道，目光落在妻子手腕上的新手表上，这表... 好看吧淑芬得意地晃了晃手腕，瑞士进口的，才一千二。 陆志华的心又抽了一下。他想起父亲那件磨得发亮的旧棉袄，想起母亲补了又补的袜子，想起大哥红肿的脸颊... 怎么了淑芬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是不是单位有什么事 没事。陆志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吧，去李厅长家。 他挽着妻子的手走出家门，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这个世界多么不公平——有些人天生就在罗马，而有些人拼尽全力，也只是为了不被甩得太远。 就像那个素未谋面的陆建国，本该过着和他一样的生活，却因为命运的捉弄，成了一个残疾的农民。而他自己，这个农家出生的孩子，却阴差阳错地享受着本该属于别人的优渥生活。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覆盖了所有的秘密。但陆志华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掩盖不了的——比如出身，比如血缘，比如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身世秘密... 他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现在的一切。谁要是敢威胁到他的地位和家庭，就别怪他不客气——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