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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灵利落地收拾着包袱，她的物事向来简单，不过两件换洗衣裳，和一些常人看不明白、她也未必用得上的零碎东西。 林父瞧着她神色不动，甚至未多看自己一眼就准备离去，嘴唇嚅动了下，想说些什么，末了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转身出了这小院。 那王姓汉子（后文唤作王老五）见状，赶忙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膝上尘土，就要去雇车马。 可南灵却摇了摇头：“走着去。” 王老五愣住了。 虽说二十多里不算远，可事态紧急，走着去得耗到什么时候。 但看着南灵毫无商量余地的神色和那双叫人心里发毛的眼睛，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咬牙点头。 出了镇子，上了官道，王老五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何为“走着去”。 南灵的步子瞧着不快，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可速度却异于常人。 王老五自认也是常走山路、脚力不差的矿工，此刻却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南灵的节奏，不多时便已气喘吁吁。 一路上，几乎没半句交谈。 王老五几回想开口，或是说说赤砂镇的情形，描述那“复起”尸身的骇人。 可南灵始终没应声。王老五便渐渐也歇了说话的心思，只能埋着头，拼命追赶前头那道仿佛不知疲累的纤影。 临近赤砂镇地界，四周景致开始显出异样。 官道两旁的草木，都蒙着一层暗淡的灰红色粉尘，那是随风飘散的朱砂矿尘。 空气里漫着一股矿石特有的、略带辛辣的土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很顽固的腐败味儿。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不可逆转地朽烂。 远远的，已能望见赤砂镇的轮廓。 镇子挨着一座赤红色的山而建，那山便是朱砂矿脉。 若是往常，这时辰镇子上空该是炊烟袅袅，还有矿上开工的号子声、驮运矿石的骡马声、市集的喧嚷声，可此刻，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死寂沉沉。 走到镇口，景象更是瞧着吓人。 简陋的路障横在镇子入口，上头泼洒着些已干涸的暗红色朱砂水。 几个壮丁拿着矿镐、铁锹之类守在后面，一个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眼里布满血丝，人人都紧张地四下张望。 他们瞧见王老五领着人回来，先是露出一丝指望，可当看到南灵过于年轻的脸庞时，那点指望又迅速被疑惧取代。 王老五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他们这才犹豫着挪开路障，放他们进去。 踏进街道，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原本该人来人往的街面空无一人。 两旁的铺子全都大门紧闭，不少门窗还用木条加固过，上头同样涂抹着朱砂，有些门上还贴着已破损的黄符纸。 南灵的目光扫过街面，在她感知里，整个赤砂镇的“气”都乱糟糟、污浊不堪。 地底深处，原本蕴着至阳至刚之气的朱砂矿脉，正被一股躁动不安、满是怨憎死寂的阴煞之气侵染。 此地的麻烦，远比简单的“尸变”要繁杂得多。 王老五引着南灵，穿过几条更显萧瑟的巷子，来到了位于镇子当中的镇长家。 镇长家瞧着比周遭民宅气派些，但此刻门楣上也挂着一串用红线穿起、颜色黯淡的朱砂石，门板上还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王老五上前叩门，一个面带惊惶的家丁探出头，看清是王老五后，才松口气，将门打开，示意他们快些进去。 刚踏入花厅，南灵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花厅里光线有些暗，窗户被厚布遮得严严实实，只点着几盏油灯，火苗将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出几分诡谲。 主位上坐着一位老者，该是镇长，他须发皆白，愁容满面，双手紧握一根黄花梨拐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而客位上，坐着个南灵“认得”的人。 北忘。 他显是刚到不久，那身靛蓝粗布短打上沾着沿途尘土。 那串老尸铃在他腰间静静垂着，小引魂幡则靠在他手边桌角。 他正微微倾身，与老镇长低声交谈，侧脸在昏暗灯下显得分外柔和，神情带着专注与凝重。 听到动静，北忘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当瞧见南灵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时，他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讶异，显然全未料到会在此种情形下再遇见她。 他放下手中茶碗，自然地起身走向南灵。 衣料摩挲发出细微声响，在压抑的花厅里显得格外清楚。 老镇长见又有人来，待要起身，可看到南灵如此年轻却气性诡谲时，又愣在了当场。 王老五赶紧小声提点，他这才站起身，脸上堆起些勉强的、带着惶恐与期盼的笑，上前几步，权作引见： “北师傅，这位是……是林家姑娘，我们从清河镇请来的……另一位高人。” 老镇长的引见有些磕巴，显是对南灵的“能耐”也只是风闻，心里并无十足把握。 他又转向南灵，语气更加小心翼翼：“林姑娘，这位是湘西的赶尸师傅，北忘，也是我们特意请来相助的。” 月下的遥遥一瞥，竹林的短暂初遇，那些隔着雾气与铃音的碰触…… 此刻，在这被死影笼罩的赤砂镇，在昏黄跳动的灯火下，两人的目光再次交会。 北忘的目光依旧清亮沉定，带着审度，以及那份对南灵独有的、说不清的打量。 他看着她，没有立时开口，仿佛在等她的反应，或者说，在重新掂量这个神秘的“同行”。 南灵的目光则依旧空茫，平静地回望着他，映不出他的身形，也映不出这满室的焦惶。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连一丝眼神的微妙变动都无。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住，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发的“噼啪”轻响，以及老镇长和王老五那略显粗重、带着不安的喘息声。 这古怪的安静持续了几息，终是北忘先打破了沉默。 他对着南灵，略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林姑娘，又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