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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如同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从天幕垂下，缓慢地覆盖了这片刚遭劫难的土地。 它一点点沉降，将所见之物都模糊、吞噬，最终染上同一种灰蒙蒙的死寂。 目光费力地穿过这层灰幕，落在那最触目惊心之处—— 阴煞雷悬停并最终炸开的中心。 那里，大地像是被恶兽啃过，留下一个丈许宽的焦黑深坑。 坑边扭曲不平，如同烧熔又凝固的琉璃，布满狰狞裂痕。 坑内及周围数丈的泥土砂石，已尽数化为齑粉。 表面一层是烈火灼烧后的琉璃硬壳，摸上去却冰寒刺骨，仿佛经了炼狱火又浸过冥河水。 一层薄薄的、带着腥气的黑灰盖在上面，像给这片死地铺了层不祥的裹尸布。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更是难闻。 硫磺的刺鼻，混着某种如同地底腐物翻出的恶臭；其间，更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尖锐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针，不断刺着人的口鼻与心神，提醒着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先前的死寂被打破了。 是哭声。 那几个被北忘以巧劲推开，又因铜铃屏障挡下最致命冲击的孩童，此刻终于从极度的惊恐中缓过一丝神，劫后余生的恐惧如同决堤洪水，冲垮了他们幼小的心防。 他们滚倒在地，衣衫破烂，身上脸上沾满尘土与那不祥的黑灰，混着泪水和血水，糊成一片，模样狼狈不堪。 有个年纪稍大的，正放声啼哭，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充满了无助与深入骨髓的惧意。 那哭声时高时低，夹着剧烈咳嗽和抽噎，仿佛连喘气都成了折磨。 其中那个最小的女娃，约莫只有三四岁，蜷在一个稍大些的男孩身边，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 她那张本该粉嫩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只有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烟尘弥漫的天空，瞳孔里残留着炸开瞬间的强光和无法理解的恐怖。 她的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瘦小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如同风中最脆弱的一片叶子。 她的袖子被碎石划开一道长口子，露出底下擦伤的手臂，细小的血珠正从破损的皮肉中缓缓渗出，在她沾满黑灰的皮肤上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 然而，奇迹般地，除了这些皮外伤和极度的惊吓，这几个孩童竟再无更重的伤势。 他们被北忘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巧劲推开，脱离了爆炸的核心，紧接着那曾短暂闪耀、发出清鸣的铜铃屏障，又为他们抵去了第一波最凶暴的气劲与阴寒侵蚀。 此刻，他们或坐或趴，在这片狼藉不堪的焦土上，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如同暴雨后幸存下来的几株嫩苗，在残破的天地间瑟瑟发抖。 而真正承下绝大部分毁灭的，是北忘。 他的身躯，躺在距离那焦黑坑洞边缘约七八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恰是阴煞雷炸开威力最盛的边缘。 他的身体扭成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仿佛一具被巨力摔碎后又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 浑身上下，几乎寻不出一块好肉。 那身原本干净的青色布衣，此刻早已破碎不堪，化作无数焦黑布条，勉强粘在他身上。 许多布条甚至与下方被高温熔融又凝固的皮肉死死黏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熔岩冷却后的可怖形状。 裸露在外的皮肤，大片大片呈现出焦炭般的黑色，那是被极致阴火与雷煞之力狠狠灼烧的痕迹。 有些地方的皮肉彻底碳化、翻卷开来，如同被恶鬼用利爪撕裂，暴露出底下同样被灼伤、甚至带着细微裂纹的森白骨头。 焦黑的边缘，是暗红色的血肉，仍在极其缓慢地渗着血珠。 鲜血，从他身体正面无数的伤口中汩汩涌出，带着一种凝滞的、粘稠的质感，缓慢地浸湿他身下的土地。 那一片地面，已被染成了一种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血与焦土、黑灰混在一处，形成一片泥泞而血腥的沼泽。 他的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会牵动胸腹间那些可怕的伤口，带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漏气般的“嘶嘶”声。 仿佛他的肺腑已然破损，性命的气息正不可逆转地从这些裂痕中流逝。 他的面容，更是惨不忍睹，几乎难以认出原本清秀坚毅的轮廓。 口鼻、耳孔之中，皆有半凝固与未凝的暗红色血迹溢出，在他焦黑与血污交织的脸上划出几道狰狞的痕迹。 他的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睫毛上沾满灰烬与血痂，眼睑之下，是一片深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那是性命过度透支、精气神近乎枯竭的象征。 他的胸膛，只有着极其微弱的、间隔漫长的起伏，那起伏是如此之轻，仿佛只需一缕稍大的风，便能将其彻底抚平，归于永恒的沉寂。 然而，就在这片狼藉、破碎与濒死的惨烈之中，却有一点异样的执拗，牢牢抓住了任何可能投来的目光。 是他的右手。 那只手，以一种近乎痉挛、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紧紧握拢在胸前。 五指因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剧痛与身体本能的僵直，而深深抠入了自己的掌心，指甲刺破了掌肉，留下了几道更深色的血痕。 而在那紧紧握拢的指缝之间，依稀可见几粒极其细微的、闪烁着一点极其黯淡金属光泽的碎屑。 是那枚在他最危急关头自动护主，发出清光屏障，为他，也为那些孩童争到一线生机的铜铃，最后残存的痕迹。 也是他的师父，那位早已仙逝的老人，留予他在这茫茫人世唯一的念想，是温暖，是牵挂，是“道”的传承。 此刻，铃已碎，声已绝。 但它最后的存在证明，却被北忘以性命最后的本能，牢牢护在了胸前。 他以自身这具不过修行数载的血肉之躯为盾，硬生生扛下了阴煞雷绝大部分的炸裂威力与那蚀骨侵魂的阴寒煞气。 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身后那几声劫后余生的、嘶哑的啼哭。 或许，是为了掌心那几粒早已失了灵性、却承载着过往一切温暖的金属碎屑。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一刻，他站在了那里，而身后，是需要守护的弱小。 周遭，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死寂。 连风，似乎也在这惨烈的一幕前屏住了气息。 孩童们的哭声，不知何时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压抑到极点的抽噎。 他们懵懂的目光，带着残留的恐惧与一种初生的、难以理解的悲恸，怔怔地望着那个为了他们而变得不成人形的身影。 风，终于再次卷过焦土，却不再带有任何杀伐之气，只余下呜咽般的低鸣，卷起些许黑灰，在这片死寂的荒地上打着苍凉的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