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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忘猫在周家祠堂外头的暗影里,盯着那高墙看了好一阵。 墙里头就是周家供奉祖先、商议要事的地方。 他琢磨着,那逼人结阴亲的契书,十有八九就收在里头。 夜风刮得树叶簌簌响,四下静得瘆人。 他知道祠堂外头有护院来回巡视,更麻烦的是,还有懂行人布下的简易阵法,防着生人靠近。 他扭头看了眼南灵。 南灵没言语,只微微颔首。 她阖上眼,指尖对着祠堂方向虚划几下。 北忘瞧不出门道,但能觉着周遭那股子叫人发毛的劲儿淡了些,散了些。 好比一锅滚水,被人悄悄撤了柴禾。 成了,南灵睁眼,声气依旧平平,那障眼的法子暂且失了效,你手脚需快些。 北忘不再迟疑,瞅准护院转过墙角的空隙,身子一矮,狸猫般窜到墙根。 他提了口气,脚尖在砖缝间一蹬,两手一攀,悄无声息翻过丈高墙头,轻飘飘落进院里。 祠堂里头更是漆黑,只有祖宗牌位前点着两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那些木牌上的字迹幽幽发亮,阴气森森。 他不敢耽搁,依着先前在外头观望的方位,摸到西墙根。 墙面严实,但他用手细摸,果然在近地处触到一块活砖。 用力一按,砖块陷进,旁边悄没声滑开一道窄缝,刚容人侧身挤入。 里头是个小暗室,陈年的灰土和霉味扑面而来。 北忘掩住口鼻,就着门缝透进的微光,看见里头堆着几个大木箱,还有个上了锁的矮柜。 他先撬开木箱,里头多是田契、账本之类,翻检一遍,未见所要之物。 最后目光落在那矮柜上。锁头看着结实,他取出随身带的细铁签,探入锁眼,屏息拨弄。 一声轻响,锁开了。 北忘心口一提。 他缓缓拉开柜门,里头整齐码着几卷文书。 他拿起最上头那卷,展开一看,心头便是一沉。 正是那纸阴婚契约,白纸黑字写着将林婉清许配周家亡子,结阴间夫妻,下头有周家族长并几位耆老的签名画押。 他强压怒火,将这卷契书揣入怀中。又拿起下面一卷,展开一看,不由得倒抽凉气。 这是张自愿书,写着林婉清心甘情愿结此阴亲,下头有个歪斜手印,说是林婉清所按。 可北忘一眼便看出,那字迹生硬,绝非林家姑娘笔迹,手印更是模糊,分明是被人强拽着按下的。 这就是个假幌子! 他手微颤,又取出最底下几封书信。 借着微光一看,是周家老爷写给县衙某师爷的私信,提及打点上下,务使阴婚之事无人追究,还附了银钱数目。 另一封是那师爷回信,只说一切妥当,府尊处已打点周全,但请宽心。 看到此处,北忘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 周家逼死人命,伪造文书,竟连官府都买通了! 怪不得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在这柳荫镇上一手遮天。 他将这些要命文书信件小心贴身收好,心里像塞了块冰。 有了这些东西,周家逼死林婉清的罪证算是齐了。 可他明白,光凭这几张纸,未必能动得了根深蒂固的周家,尤其他们还与官府勾连。 他不敢久留,仔细将矮柜恢复原状,侧身闪出暗室,将那活砖按回原位。 祠堂里依旧死寂,只有长明灯的火苗还在跳动。 翻出院子,南灵仍在原处等候。 寻着了她问。 北忘点头,拍了拍胸口藏物之处,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寻着了,比想的更脏。 南灵闭着眼,心神往下沉,像根看不见的线,慢慢探进那座新坟。 里头不是混沌的怨气,而是塞得满满的委屈、愤恨,还有叫人透不过气的憋闷。 这怨灵不像寻常横死鬼那般胡乱发狂。 南灵得真切,那魂儿里头有个顶要紧的念头,又清楚又执着。 不是要周家满门死绝,不是要柳荫镇鸡犬不宁。 那念头是:说个明白!非得让周家当着众人的面,认下他们造下的孽! 把她林婉清的名字从周家那见不得人的族谱上划掉,把强按在她头上的周家鬼妻这名号摘了! 她不要跟那死了的周家儿子再有任何牵扯! 那股恨意直指周家,不伤旁人。 恨他们黑了心肠,害她性命; 更恨他们歪曲事实,往她身上泼脏水,让她死了都不得清白,还得顶着个不情愿的名分,在阴间也不得安生。 她要的不是杀人放火,是要一个字。 是要周家亲口认罪,承认他们是逼死她的祸首。 是要把那纸强按手印的自愿书撕个粉碎,让镇上那些背后嚼舌、说她贪图周家钱财自愿结阴亲的人,都晓得实情。 这魂儿在底下嘶喊,喊的不是,是还我清白! 她要挣脱这身强行披上的红嫁衣,要离开这硬塞给她的,哪怕魂飞魄散,也要个自在。 南灵缓缓睁眼,将她探得的情形原原本本说与北忘。 她不肯胡乱杀人泄愤,南灵声气平直,转述着那魂儿的念头, 她要周家认罪,要他们把她从阴婚契书上除名,还她本来身份。她求的是个分明,是个解脱,不是拖着旁人一道死。 北忘听着,心头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他原以为这般深的怨气,定要见血方能平息。 却没想到,这姑娘到了这般境地,心心念念的,竟还是个字,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后名。 她这是……宁可自家忍着,也不愿伤及无辜,只想讨回个公道……北忘喃喃道,胸口堵得发慌。 这林婉清,活着时受尽逼迫,死了化作怨灵,竟还守着这份清明。 南灵看着他,补了一句:她恨意极深,却只盯着周家。最要紧的念想不是毁天灭地,而是与。 她要断了强加给她的夫妻名分,得回魂灵自在。 这话说得冰冷,却将林婉清那点执念剖得明明白白。 她要的,不过是个了断,是个澄清,是个自由身。 哪怕是做了鬼,也不要被这桩腌臜亲事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