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来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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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蚌，用坚硬的壳保护着内里的柔软和疼痛，同时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无论是恶意的，还是可能善意的。 我只知道埋头学习，拼命干活，试图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回应妈妈那无声的期望和沉重的恐惧。 校园里的流言并未完全平息，只是变换了一个形式。 关于我“有暴力倾向”、“心理有问题”的说法开始甚嚣尘上。那个和我打架的男生及其同伴，更是变本加厉地散播着恶意的揣测，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掩盖他当初言语的卑劣。 我对此充耳不闻，只是经过他们身边时，会下意识地攥紧拳头，然后又强迫自己松开，心里默念着妈妈的话——变成石头，而不是炮仗。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压抑中一直过下去，直到我们足够强大，能够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那天上午课间操。 全校师生像往常一样聚集在操场上，阳光有些刺眼。训导主任照例在主席台上讲着纪律卫生等老生常谈的问题。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然而，就在这时，一行人走上了主席台。除了校长和几位校领导，还有两位穿着笔挺军装的身影。那抹军绿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庄重。 我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 其中一位，正是当初来家里报信的李政委！他的面容似乎比记忆中更沧桑了些，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 整个操场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阵仗。 只有我一个人非常清醒、也非常地清楚的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校长接过话筒，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同学们，安静。今天，我们非常荣幸，也非常沉重地邀请到来自边防某部的李政委。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澄清。” 李政委走上前，接过话筒。 他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和污浊。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李文亮！”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今天我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是为了我的战友，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也是为了他的女儿，你们中的一员——风月桐同学！” 我的名字被他清晰地、郑重地念出，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我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台下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我僵直地站着，手指冰凉。 “风月桐同学的父亲，风纪元连长，是我最好的战友，也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李政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切的悲痛，“他在一次边境巡逻任务中，为抢救遭遇险情的战友，英勇牺牲，长眠于雪山之下！他被追授一等烈士的荣誉称号，是我们这支部队永远的骄傲！” 他详细讲述了爸爸牺牲的经过，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实而震撼的叙述。操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寒风拂过旗杆的声音和李政委沉痛而铿锵的话语。 “……英雄埋骨青山，留下孤儿寡母。我们部队，每一位官兵，都对烈士家属怀着最深切的敬意和牵挂！”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像刀一样扫过台下，“但是，我最近得知，在我们英雄的女儿所在的校园里，竟然流传着一些极其恶毒、不堪入耳的谣言！诋毁英雄，中伤烈士遗孤！”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带着雷霆之怒：“这是对英灵最大的亵渎！是对保家卫国的军人最大的不敬！更是对人性底线无耻的践踏！” 整个操场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许多同学低下了头，那些曾经参与传播、甚至添油加醋的人，更是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经学校调查，以及我们部队方面了解到的情况！” 李政委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方向——那个曾经和我打架的男生所在的位置，“最初散布谣言、并公然用极其污秽的语言侮辱烈士及其家属的，是初三五班的刘伟同学！” 那个男生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现在，请你！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上台来！”李政委的声音不容抗拒，像一道命令。 在校领导严肃的目光和全场师生的注视下，那个叫刘伟的男生，双腿打颤地、极其缓慢地挪上了主席台，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李政委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为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向风月桐同学，向英雄的在天之灵，道歉！” 巨大的羞愧和恐惧之下，刘伟再也撑不住了，带着哭腔，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大声道：“对不起！风月桐！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是我嘴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骂你爸爸，不该骂你妈妈……对不起……” 他的道歉通过喇叭传遍操场，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之前所有的嚣张和恶意，此刻都化为了彻底的狼狈和耻辱。 他的母亲也被请上了台，此刻早已没了当初在派出所时的泼辣嚣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着李政委和校领导连连鞠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政委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转向全校师生，沉声道：“英雄流血牺牲，是为了守护脚下的土地和人民的安宁。他们的家人，不应该在流言蜚语中承受二次伤害！我希望今天之后，所有的谣言到此为止！希望大家给予烈士遗孤应有的尊重和关怀！” 操场上静默了几秒，随即，不知是谁带头，响起了第一声掌声，紧接着，掌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越来越响亮，久久不息。 那掌声，像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我周身冰冷的寒意和厚重的壳。我站在原地，眼泪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释然和无法言说的感动。 后来我才知道，李政委因公出差路过附近，特意绕道想来老家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却从邻居闪烁的言辞中察觉到异常。 他没有惊动奶奶他们，直接通过各种渠道查到了我们的下落，并了解到了我在学校的遭遇。他当即决定，必须亲自来为我正名，以部队的名义，以战友的名义！ 那天之后，所有的流言蜚语戛然而止。刘伟一家因为名声扫地，没多久就灰溜溜地办理了转学手续。 放学后，李政委特意在校门口等我。他看着我，目光温和而歉疚：“月桐，叔叔来晚了，让你和你妈妈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带叔叔去看看你们现在的家，好吗”他轻声说。 我点点头，带着他，穿过熟悉的街道，走进了赤竹巷，走进了我们那个小小的、却无比温暖的家。 妈妈还没下班。 李政委叔叔仔细地看了看我们简陋却整洁的小屋，看了看阳台上那两盆绿萝，看了看我书桌上那盏温暖的台灯和摊开的作业本，他的眼眶微微红了。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轻轻放在桌上。 “这不是抚恤金，那笔钱……唉。”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这是我和你爸爸几个老战友的一点心意，让你妈妈必须收下。给我们月桐买点营养品，添几件新衣服。你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着。” 他又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部队出具的相关证明，以后无论升学还是其他，需要证明烈士子女身份的，都可以用。有任何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号码写在上面了。” “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呀，李政委” 妈妈回来后，看到李政委，又是惊讶又是激动，眼泪止不住地流。李政委没有多留，只是郑重地对妈妈说：“嫂子，辛苦了！以后有事，一定要找组织！找我们！风纪元的妻女，我们绝不会不管！” 他离开时，夕阳正好，给他笔挺的军装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爸爸，您一定看到了吧您没有白牺牲！您的战友，没有忘记我们！那曾经几乎将我们淹没的污浊泥沼，被一声来自远方的、正义的号角，彻底荡清。 天，终于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