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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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伦敦，雾气与煤烟的气息缠绵不去，给城市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埃德蒙泰勒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不是微积分习题，也不是亟待修改的小说手稿，而是一份由阿尔伯里克沃波尔送来的、用魔法墨水书写的财务报表。 古灵阁那个属于“e. t. 先生”的匿名金库，数字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攀升。 不仅仅是《星尘下的誓言》的连载费用和单行本版税，后续推出的推理系列更是如同在干燥的草原上投下了火种，迅速燃遍了整个魔法界。 沃波尔在信件中用一种近乎亢奋的语气描述着对角巷的盛况——丽痕书店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为了抢购最新一期的“e. t. 先生”作品；破釜酒吧里，人们一边喝着黄油啤酒，一边争论着书中的谜题和人物命运。 “我们打开了一个金矿，泰勒先生！” 沃波尔的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一个前所未有的金矿！那些巫师，他们像渴求欢欣剂一样渴求着您的故事！” 埃德蒙放下羊皮纸，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满意。 金钱，大量的金钱，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远东的局势日益恶化，他匿名输送物资和资金的渠道正在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每一次成功的转运都伴随着更高的风险和成本。这笔来自魔法界的意外之财，如同及时雨，缓解了他日益紧迫的财政压力。 沃波尔不仅是个合格的管理者，更是个充满野心的开拓者。 在他的运作下，一些麻瓜世界的精巧玩意儿——比如不需要蘸墨水的“自动”钢笔、结构复杂的机械八音盒、甚至是一些经过精心包装的异国茶叶和咖啡——开始悄然出现在对角巷一些杂货店的货架上，标价不菲，却依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巫师购买。 沃波尔巧妙地给这些商品打上了“麻瓜贵族用品”或“东方神秘之物”的标签，极大地满足了部分巫师猎奇和炫耀的心理。 用他们的金子，来支援我的战争。 埃德蒙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以战养战”吗 他利用魔法界对麻瓜“奶头乐”的需求赚取资金，反过来去支持一场发生在麻瓜世界、对抗另一个麻瓜国家的残酷战争。 其中的荒谬与讽刺，让他感到一种无力又不得不为之的决绝。 他将财务报表锁进抽屉，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厚厚一沓关于远东局势的剪报和分析报告上。 南京……那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正无可阻挡地碾向那个方向，他能做的，只是在车轮下尽可能多垫几块石头，希望能让颠簸轻微一些，希望能让一些人得以幸存。 这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责任感，与魔法界那边轻易获得的、近乎虚幻的巨大成功，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时常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也让他对霍格沃茨那边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猫头鹰带来了汤姆的信。 厚厚的一沓羊皮纸，字迹工整优美，措辞精准，详细描述了霍格沃茨城堡的宏伟，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位于黑湖之下的奇特景观，他在各门学科上展现出的惊人天赋，以及他如何凭借实力和“恰当的举止”逐渐在斯莱特林站稳脚跟，甚至开始吸引一些“有价值的关注”。 信中还提到了围绕他身世的一些“无稽猜测”，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表现出的、不屑一顾的冷漠。 通篇信件，像一份精心撰写的述职报告，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充满了展示的意味。 汤姆在急切地向他证明，他的“投资”没有错，他这颗“钥匙”正在魔法世界里发光发亮，并且，没有忘记埃德蒙最关心的事情。信的末尾，汤姆才似乎“不经意”地提起： “……最近，城堡里许多人都在讨论一位名叫‘e. t. 先生’的作家，他的作品似乎风靡了整个魔法界。我记得哥哥的书房里，也有这个笔名的着作。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巧合，不是吗” 埃德蒙看着这段话，能想象出汤姆写下它时，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的、混合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光芒。 汤姆在试探，也在暗示，他知道了埃德蒙的“副业”，并且认为这加深了他们之间独特的联系。 若是以前，埃德蒙或许会仔细斟酌回信的措辞，既要鼓励汤姆在魔法领域的探索，尤其是时空魔法，又要小心引导他那过于膨胀的野心和掌控欲，维持那条脆弱的“钥匙”纽带。 但现在…… 他拿起钢笔，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开始回信。 他的字迹依旧清晰，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斟酌，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简洁。 他肯定了汤姆在学业上的优秀表现，提醒他戒骄戒躁，继续深入学习，尤其是“涉及魔法本质与古老传承的知识”。 对于汤姆在斯莱特林的处境，他只简单地写了句“谨慎结交，实力为尊”。 至于汤姆隐晦提及的“e. t. 先生”和身世猜测，他完全避而不谈，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信的结尾，他照例写道：“照顾好自己，保持通信。” 然后，便搁下了笔。回信短得有些过分，与他之前那些充满了引导、分析和隐含关切的长信相比，显得格外冷淡和敷衍。 他将信交给等待的猫头鹰，看着它扑棱着翅膀消失在伦敦灰蒙蒙的天空中。心中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点麻木。 那条名为“利用”的绳索，在他认清魔法也无法带他回家的事实那一刻，就已经悄然断裂了。 现在维系着他和汤姆的，是更复杂、也更脆弱的东西——是六年共同生活沉淀下来的习惯性责任 是对一个自己亲手引导、却愈发危险的造物的忌惮与掌控欲 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超越了利用的情感残留 他不知道，也暂时无力去剖析。 他的心思，绝大部分被那个遥远的、即将遭受重创的国度占据了。 沃波尔带来的金加隆，让他有能力订购更多的药品，更多的无线电零件，通过更隐秘但也更昂贵的渠道运送出去。 每一枚金加隆的流出，都带着他微弱的、近乎绝望的期望。 偶尔，在深夜，当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书房里堆积如山的魔法界财务报表和麻瓜世界战略物资清单时，会感到一种撕裂般的荒诞。 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在这个过去的时空里，同时与魔法和麻瓜两个世界进行着深度交易，一边贩卖着精神慰藉，一边输送着战争物资。 这一切的起点，那个“回家”的执念，如今却像退潮后露出的苍白沙滩，空旷而寂寥。 埃德蒙泰勒，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 他有时会这样问自己。 一个迷失时空的作家 一个匿名的战争资助者 一个危险男孩的非血缘兄长 还是一个……试图用金钱和文字对抗历史洪流的、不自量力的傻瓜 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他停不下来。 无论是出于对故土的责任，对母亲的承诺，还是对汤姆那无法完全割舍的牵绊，他都只能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荆棘之路上，继续走下去。 他将汤姆那封精心写就、充满展示意味的信，随手放在了一边，和那些需要处理的魔法界商业合同堆在一起。 然后，他重新摊开了一张新的航运清单，拿起计算尺，开始核对下一批磺胺的剂量和伪装成“化学染料”的报关文件。 窗外的伦敦，夜色深沉，而他书桌上的灯，还要亮很久。